第399章 梵净山
梵净山风景优美, 佛寺林立,即便是古代,也是旅游的好去处。
程丹若和谢玄英没有显露身份, 如平常的富家子弟, 白天在山中游玩,欣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夜里便借宿佛寺, 吃特色素斋。
山间空气好,人烟稀少, 俗世的种种烦恼被隔绝在外, 少见地清净。
可惜, 这种清净通常十分短暂。
他们一行人衣饰富贵,护卫强壮,怎么看都是大户人家,和尚们修禅也不能不吃饭, 难免要搭话。照了面, 看见某人举世无双的脸孔, 多半就能猜个囫囵了。
身份暴露, 自然被请进禅寺, 由主持方丈接待, 介绍一下寺庙的风物,讨论一二佛法。
程丹若不想参与这种玄之又玄的讨论, 无情地抛下丈夫, 自己在周边转悠,顺便观察寺庙的经济来源。
只见殿塔辉宏,佛像慈眉,香火鼎盛, 信众虔诚,又见广厦千万,良田连绵,稻谷成片,佃农弯腰,乍看去,果然是世外桃源。
——都不用交税。
至少在寺庙周边的这一片寺田,乃朝廷敕赐,均免赋税。
程丹若暗暗叹息,却没什么办法,历史上灭佛运动不止一次,可如今,各大佛教圣地辉煌依旧。
杀一二僧人容易,破百姓迷信难啊。
还是专心搞发展好了。
她客客气气地和知客打听,得知去年收成不错,便问:“梵净山佛光普照,气候得宜,种田之外,不妨再种些茶。”
若不论豪强大户习以为常的隐匿田地,通常情况下,山上敕赐的寺田免税,山外垦荒的田地则需交税,与百姓田地并无不同。
佛寺要发展,田地也是根本,然则贵州的地形摆在这里,家大业大的寺庙恳田也非易事,全靠布施补贴寺庙的财政。
是以,知客听闻她这话,拨弄两下佛珠:“种茶?”
“不错,若茶园雇佣当地百姓,可豁免部分赋税。”程丹若耐心道,“如今驿道两边劫匪伏法,商道畅通,贵寺何妨借此弘扬佛法呢?”
顿了顿,又道,“今后向卫所纳粮也方便。”
这事她也刚知道,原来,梵净山位于苗疆边界,难免受到苗人骚扰,为保寺庙安宁,佛寺通常会向卫所赠粮而求取庇护。
一旦给钱成了惯例,这笔钱就很难省掉了。
程丹若这话的意思便是,假如他们真的打算种茶,她可以给予方便,比如定下一个具体数目,每年规定就交多少钱,绝不涨价。
知客被戳中心事,思索不语。
程丹若点到为止,不再多说。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不需要长篇大论,适当提点一句,他们自然会放心上。
话不在多,在分量。
“听说梵净山有睡佛,不知何处可看?”她转换话题。
知客忙回神:“施主这边请。”
-
程丹若在梵净山逗留了七八日,一面参观不同的美景,一面游说佛寺搞副业,开出不少优惠政策。
几家佛寺均有心动。
茶叶体积小,方便运输,容易储存,佛茶的噱头也很好,且他们香客众多,自带消费团体,根本不愁销路。
山地不好种粮食,种茶也很好啊,为什么不呢?
但梵净山毕竟是五大佛门圣地,大寺庙接待的达官贵戚数不胜数,总是略微矜持一些,并未立即表态。
程丹若更不着急了。
大寺庙内部僧职繁多,僧人之间的竞争倾轧不亚于官场,没那么快出结果。
她如常游览山水,只当是放了久违的暑假。
不得不说,山间气候宜人,除了冷不丁下场雨,其他都很好,晨钟暮鼓,生活规律,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谢玄英就比较忙了。
他登山画舆图,将此地的山势走向都记下来,大致弄清楚梵净山有几个峰头,多少大寨,甚至和寺中和尚讨论兵法,布置攻防。
程丹若算是发现了,古代士大夫有两大风雅事。
与名妓同游,与名僧辩道。
谢玄英俨然是后者。
难得看到他这么开心,她便也觉得愉悦,每天提着药篓上山,在僧人的指引下挖草药。
梵净山是一个庞大的天然药库,以灵芝、天麻、黄连、金银花闻名。且僧人制作佛药,早有栽培的意思,开辟了许多上好的药田。
程丹若考察过后,飞快和他们敲定了给生民药行供货的事。
有了利益捆绑,推进其他事儿就顺利许多。
临走前一日,几家寺庙便透出意思,打算尝试种茶。
程丹若没出钱,不好意思指指点点乱建议,只是强调:“无论汉苗,不妨多雇百姓,大家日子好过了,世道也就太平了。”
她戴高帽不要钱:“佛法无边界,夷人亦众生。”
僧人们:“……”
道理是这道理,可事情也没那么简单啊。
程丹若懂了,改而道:“雇工而非佃农,减税一成。”
不要想着买地让百姓种,自己收地租,得和尚们自己干活,才叫佛茶,百姓们也能多挣点工钱。
想想,又道,“前三年免过税。”
这很实际,僧人们都答应了。
程丹若舒口气。
虽说才刚开头,但如此一来,她对贵州的规划就算完成了大半:
普安和铜仁一东一西,分别有乌蒙山和梵净山两大山脉,故以种茶为主。
贵阳、安顺栽培中药材,借此机会多开驿道,加强各寨与大夏的联系,用商业捆绑双方的利益,避免争端。
永宁、镇宁二州次之,先好好发展卫学,再修驿道,等到安顺做出了成绩,再去说服周边两地。
不能忘了辣椒,辣椒现在只是小规模种植,市场还未形成,大量种植卖不掉,等到辣椒在各地流行起来,贵州就能再多添一门产业了。
怎么培养市场呢?
程丹若打算先让辣椒跟着中药卖,然后自己多种点,送回京城自用送人。
什么东西在京城流行了,其他地方接受起来会更快一些。
她又细细回顾一遍蓝图,感觉很完美。
再给她三年,贵州肯定大变样。
程丹若一门心思在贵州搞发展,但京城的状况却不容乐观。
这日,晏鸿之得了程丹若的古茶,便请了王尚书品鉴。
王尚书喝了第一口,就忍不住叹气。
晏鸿之诧异:“这茶虽然涩了些,却胜在天然野趣,何至于叹气?”
王尚书被他一说,才觉舌尖涩然:“唉,是苦了些,这叫什么?”
“仙人拂羽。”晏鸿之道,“说是贵州千年古茶树所制。”
王尚书心里苦,实在喝不下这涩茶,便道:“换壶香片来。”
墨点应声,下去泡茶。
晏鸿之叹口气:“如今你正鲜花着锦,怎得在我面前如此愁眉苦脸?”
这般说是有缘故的,近两月,王尚书备受皇帝恩宠,时有赏赐,还破例多给了王家一个国子监的荫生名额。
前两月妻子过寿,客人的马车堵了一条街,贺礼抬进家门,摆都摆不下。
如斯风光,比杨首辅都不差什么。
“你不做官才露给你看。”王尚书苦笑,“别人我还不敢给呢。”
“天子信重,你又在愁什么呢?”晏鸿之问,“这是你苦侯已久的机会啊。”
人往高处走,王尚书在内阁好几年了,一直都是边缘人,他能甘心?之前忍耐不发只是在等待机会。
眼下机会来了,皇帝亲自给的,他怎么都要抓住。可说实话,这次虽然因为改宗一事,与杨首辅分庭抗礼,心学派也有不少人支持,一时间声势浩大,可王尚书心里依旧不甚安稳。
“杨奇山不是个简单角色。”他轻轻道,“陛下贬了这么多人,他却没有太大动作,实在不像他。”
皇帝最近的捧一个踩一个的行为十分明显,降恩王尚书,提拔心学弟子,甚至翰林院经筵之际,点名听阳明先生的理论。
心学势头大好。
相反,弹劾反对他的人不少被贬职,其中不乏杨首辅的党羽。
比如蔡尚书,他一手提上来的户部尚书,被丢到了都察院,他在吏部的学生被调任到了地方,虽然是肥缺,可毕竟不能与吏部相比。
翰林院的侍读讲朱子,强调这才是正统,被踢去编书。跳脚厉害的御史直接贬去太仆寺,发配外地养马。
更不要说蹲诏狱的一票人。
有皇帝在背后撑腰,可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顺畅得让人飘飘然。
王尚书也是凡夫俗子,不是没有得意过,可对杨首辅的忌惮,最终让他按捺下浮动的心思,专心琢磨怎么回事。
“陛下是铁了心要归宗。”他喃喃,“他能顶几时呢?”
晏鸿之摩挲着茶盏,慢慢道:“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想不通。”
王尚书问:“何事?”
“归宗有何益处?”晏鸿之想起了很久以前,程丹若点评从祀时的一句话。
于帝王无益之事,又有重臣反对,为何要做?皇帝不是为了用心学,才给出归宗的由头,而是要归宗才提拔了心学。
那么,归宗的目的是什么?
龙椅安稳了这么多年,认一个亲爹亲妈有这么重要吗?
王尚书沉思:“齐王世子?不对。”
皇帝连亲生孩子没了,都不改主意,齐王世子没有这个分量。
那是为什么呢?
-
炎炎夏日,大树荫凉。
杨首辅手握核桃,独自在静室中冥想。可他的心怎么都静不下来,脑海中反复盘桓着一刻钟前听到的话。
年初娴贵人丧子,宫廷内外传得沸沸扬扬,有他推波助澜的结果。
他以为,这下皇帝总该清醒一下了,齐王太妃和王妃才进宫多久,你亲生儿子就出事,背后多少人角力?
谁想皇帝悲痛归悲痛,依旧不改初衷。
他起了疑心,暗中探查数月,终于发现端倪,这两年,皇帝总是召见钦天监的汤监副,令他解梦。
汤监副嘴巴很紧,从未对外透露过,可皇帝搞出归宗一事后,他压力巨大,有点顶不住了。
这不,在外室口中漏了风。
杨首辅用了些手段,抓了他个把柄,询问他个中缘由。
汤监副只好透露:皇帝执意归宗,是觉得武宗一脉注定绝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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