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个老实规矩的人为什么要这么被人欺负?
1.
元榛问清了自己告白被拒的原因,便不能满足苟杞耳根下面的方寸之地了。他抓着她的手,细碎的吻一路向前至她嘴角。他瞧着她惊愣下乌溜溜的黑眼珠和颤动的睫毛,怀疑她以前甚至都没跟异性牵过手,所以在她嘴角碾磨舔舐了一分钟左右,意犹未尽地离开。
“……下回记得把眼睛闭上,不然我总觉得在欺负小孩儿。”元榛凝视着她,片刻,忍不住笑。他用掌根揩掉她自耳根至嘴角自己留下的痕迹,再度把她往怀里揽了揽。
苟杞一时反应不过来,痴痴呆呆的,唯一仍记得的,是顺手给元榛戴回口罩。
……
因为刚好到了午饭时间,两人就近在一家日料店把午饭解决了。
元榛一昼夜未睡,精神状态特别差。到最后一道刺身上来时,苟杞眼睁睁看着他把鱼片塞到嘴里嚼了两下眼睛就闭上了。他单手支着下巴,浓长的睫毛低垂,在下眼睑投下两道扇影。
她转来他这边蹲下,不知所措地抱怨着“所以就叫你睡你的,不要出来管闲事”,因为心疼而恼火,粗声粗气地叫醒他,要他把嘴里的鱼片咽下去。
元榛睁开眼迷茫了一瞬,随即嘴硬自己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比较舒服而已。他声音暗哑地这样辩解着,艰难地咽下鱼片,抓起桌上苟杞的手,迷迷糊糊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
苟杞窘迫地收手,扯来两张湿纸巾不由分说给他擦嘴、擦手,按铃叫服务生进来买单。
“你比我小将近两个代沟了,以后等我变成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头儿,你也得这么照顾我,说好了啊。”元榛困得东倒西歪仍不忘强打着精神调笑,他眯着眼睛又慨叹,“以前连熬两个通宵都没问题的,去年年底在申县的时候都没问题的,老的真是猝不及防。”
苟杞低头给他戴上口罩,说:“你以后老了可以请保姆的。”
元榛皱了皱鼻子,谨慎地道:“我老了肯定也是帅的,要是请来的保姆占我便宜怎么办?”
苟杞哽住,脑门儿上隐隐浮现六个点儿,所幸服务生及时敲门进来,打断了这场进行不下去且没有意义的对话。
……
上了车元榛就把愈发沉重的脑袋埋到了苟杞肩上。苟杞警惕地往前瞧了瞧,司机师傅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叔,大叔只顾着听车载广播里两位主持人逗闷子,确定了手机尾号无误以后就专心开自己的车了,全程没有回头瞧他们一眼。苟杞暗暗决定回去要给他五星好评。
元榛的呼吸渐渐慢了也长了,苟杞瞧着他尽在咫尺的唇,眼神几经变换,最终定格在最原始的好奇。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挥了两下,见他没有反应,悄悄趋近极快速地在他唇上舔了下。
嗯,软软的,热热的,没有其他特别的感觉。她暗忖。那怎么他舔了那么久呢?她心下疑惑,于是很有治学精神地凑过去又舔了下。
元榛嘴角酥酥痒痒的实在忍不住了。“老实点儿你。”他伸手在她的脑袋上安抚地轻拍了拍,眼睛困顿地仍闭合着,但眼角微微向下弯。一个无知却胆儿大的麻瓜。他想。
——元榛确实是困得没魂儿了,但车程只有十来分钟,他怎么敢真的熟睡。
苟杞就跟被电打了似的,躯体僵直,动弹不得。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想,“太丢人了。”
“偷亲自己的男朋友不丢人。”元榛悄声在她耳边说。
“没、没答应呢……”,苟杞用眼神表达这个意思,但元榛根本没睁眼看她。
2.
元榛这一觉就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七点,狠狠弥补了前面的亏欠。早餐直接在去剧组的车上吃的,半碗蔬菜粥、一片全麦面包、一个鸡蛋、四小段秋葵——当然他的两位助理吃得比这好多了。到了剧组,做好服化造型,一天的拍摄工作又开始了。
“元榛,上回押后的那场打戏我们讨论了下,仍是想保留,而且考虑到整组镜头都要带到你的脸,不能用武替。武指说动作太专业了有困难,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于导中间休息的时候跟元榛说。
元榛脑中迅速过了遍原设计中疾速攀爬、冲跳、反猫扑、落地翻滚等动作,扳了扳脖子,就着苟杞的手用吸管喝了口水,说:“我没问题,可以试试。反正是‘江湖’的臆想,怎么都说得通。”
于理是真欣赏元榛自籍籍无名至声名鹊起未曾变过的不拖泥带水不瞻前顾后的治业态度,他非常难得的有年轻人普遍的倔劲儿但没有年轻人普遍的浮躁。
于理露出满意的笑容,“行行行,你不用在乎动作流不流畅,流畅我们就按原剧本处理,不流畅整个这组镜头可以往诙谐的方向处理,确实逻辑上都说得通。”他转头随手一指,吩咐剧务,“那谁,小刘,你去棚外,叫武指烟掐了过来一趟。”
……
元榛吊着威亚在房屋与房屋之间惊险跳跃时,苟杞心脏承受不住,索性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去翻向薇的朋友圈。向薇没有设置仅三天可见——平均三个月一条朋友圈确实也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向薇的朋友圈里没有具体的生活,只有几张不知所云的景物照,半拉咬了一口的苹果、一只猫头鹰、一张素描小像、两垄花田什么的,实在没有看头。
苟杞退出来,犹豫片刻,操作手机重新把钱转给向薇。却发现前后只差了两分钟而已,她已经不是收款方好友了。“留个联系方式都不行吗,我又没有打扰你?”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暗自抱怨。
3.
元榛在导演和武指的协调下最终以磕破了膝盖和掌根的代价完成了那些专业动作。这天晚上,在他表演性质的呼痛声里,苟杞给他做了四菜一汤。
“苟啊,”元榛喝着番茄牛肉汤,心情甚好,突然想起件事儿,抓着汤匙跟苟杞说,“去年冬至欺负你的那个男的,大年初一你回去上坟时,我找了两个脾气不好的朋友捶了他一顿。听说下手重了,来来回回住了半个月的院。”
苟杞端着最后一道剁椒鱼头吃惊得都忘了放下:“……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当然不能告诉你,那时要是告诉你,你非但没有报复的快感,反而会因为再次想起那件事儿抑郁不舒服。”元榛伸手接下餐盘,解了她的围裙,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说:“以后不要害怕过不好,我是你的护身符,到什么时候都罩着你。”
苟杞把脸埋到自己掌心里,迟迟不出声儿。元榛用筷子撕下一块鲜味十足的鱼肉慢慢嚼着,耐心等着,片刻,听到她不解地闷声问“就因为我救了你吗”,她咽下喉咙里的哽块,眼睛微红望着他,怕他没听明白,解释道,“我们班里个头最矮最不爱干净的男生都厌恶我。”
元榛再好的胃口听到这里也吃不下饭了。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两手拎起仿佛就连影子都蘸着苦闷的苟杞,将之面朝里跨放到自己腿上。
“苟杞,从你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他们中最起码半数的人都不可能真的厌恶你。他们只是在跟风而已。啊,不对,如果是要用‘厌恶’形容的话,半数我说少了,得是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我们片场除了精修的女演员就你最漂亮你不知道的吗?”
苟杞的屁丨股感受到元榛大腿的触感和温度,两颊倏地红了,就跟喝醉了酒似的。她忍不住向外蹭了蹭,见元榛似乎无所觉,故作自然地又蹭了蹭。
他眼睛一定有问题,片场除了演员,那几个化妆师也比她漂亮,道具组有个姐姐也比她漂亮,而且是剧组群里票选的最漂亮。她非常公允地想。
元榛扶着苟杞的腰,语重心长地说:“大家都讨厌她,如果我表露出我其实不讨厌,那大家会不会也针对我?他们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一个一个融入‘大家’的。小苟你要是真相信了,我真的要请假带你去医院里看看脑子了。”
苟杞低头抓着元榛的手,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但总归是不再动了。
“所以我喜欢你一点都不奇怪。我喜欢你的长相,哪一处都踩在我的癖好上,尤其是你眼尾这颗小痣。”元榛说着低头啄吻了两下她眼尾的小痣,“你脾气可能糙了点,却也正合我的胃口。而且小小的姑娘勇敢、大气,有时候又真诚、可爱……所以不是因为你救了我,苟杞。”
苟杞倏地抬头,嘴唇微动了动,涩声道,“……我觉得你说的根本就不是我。”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屁丨股却默默挪了回去,甚至还几乎挪到贴着元榛的小腹,两只胳膊也不再防备地撑着了。
元榛观察到她的肢体语言,愉快地在那颗小痣上舔了下,说:“那是你对自己认识不清。”
苟杞伸手抹了把自己的眼睛,重新伏回他肩上,她忍了又忍,害臊地抱怨他:“你怎么老这样?”
“……”元榛露出真诚的疑惑脸,“我这样,怎么了?”
苟杞瞧着他的下巴,很小声地道:“感觉色丨色的。”
“……我想起来了,你平常不看小说。”元榛皱眉道,“我让小胡给你推荐几篇小说,正经小说,你得知道情侣之间这种亲密行为是正常的。”
苟杞转头给了他个“你别以为我没有见过”的正义眼神:“人家都亲的是嘴。”
元榛露出糟心的表情,半起身把她拎回原来的座位,在腿上搭了件外套,低头重新开始吃饭。情侣之间有点亲密行为还得套公式吗?!而且亲嘴就不色了吗?元榛决定不循序渐进了,正经的不正经的都得让胡不语找一找一起招呼过去。他想明白了,得靠填鸭式的方法给苟杞灌输两性知识,不能靠她个人的悟性,苟杞这个小姑娘在这方面没有悟性。
4.
温良老师的戏份杀青暨《我与父亲》剧组十来辆车浩浩荡荡开进原始森林的这天,“元榛恋情”、“元榛”、“元榛助理”这三个词条纷纷登上社交媒体的热搜榜,不过一顿饭时间的发酵,就依序排到了热搜榜第一第二和第四的位置。
黄雨时在社交媒体上瞧见元榛这些热搜时,内心毫无波澜。她给元榛来了个电话,张口第一句话就问他,“你去年不是说哪天要是确定真喜欢她,肯定在通知她之前先通知我?”
“我就那么一说。”元榛沉默片刻,无赖地道。他在颠簸的车里刷着社交媒体,瞧着娱记偷拍的两人在猫咖里拥抱的照片和苟杞抓着他的胳膊肘跟个导盲犬似的领着他从日料店出来的照片,眼里有明显的笑意,“我是正经谈恋爱,又不是出丨轨,你真没必要严阵以待。”
黄雨时拿他没办法,元榛向来主意正,她低声警告他:“苟杞霸丨凌别人被拘留和被退学的事情并不难查,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翻出来。”
元榛之前跟黄雨时解释过霸丨凌的内情。黄雨时深知道这个“内情”如果当事人不站出来很难澄清,但可惜当事人陈雯锦已逝。黄雨时也请人打听了,“剃头”事件发生以后,警察也曾问过陈雯锦平日里是不是真的有被章伶桐欺凌,陈雯锦当时在其父母的陪同下回复的是“没有”。
元榛不当回事儿似地说:“我知道,没事儿。”
黄雨时因为他的态度愈发忧心忡忡:“我跟没跟你说过,那个叫章伶桐的考上了S艺的表演系,以后也是要做这行的。我们这个圈子竞争多畸形多激烈你也知道,要是别家团队顺藤摸瓜联系到她,或者说她自己野心再大些主动联系娱记,蹭着你们的热度出来胡说些什么……总之我们得做好防范。”
元榛瞧一眼旁边正戴着耳机皱眉跟人聊天的苟杞,不屑道:“她不出来也就算了,要是真敢出来,我斥巨资帮她买热搜头条。”
黄雨时默了默,问:“你是不是憋着什么坏呢?”
“……你想太多了,”元榛道,“不过,小姨,你觉得苟杞是个什么样的人?”
黄雨时听到他这么问,脑子里当先划过苟杞的两个形象,一个是有了无生气躺在病床上的,一个是面色涨红跟她解释“我没想过害元哥”的。苟杞出院以后很快就跟着元榛进组了,黄雨时与她的接触只有寥寥数回,其实没有多少发言权。“……老实规矩。”黄雨时结合以前闲谈时胡不语的三言两语保守地说。
“一个老实规矩的人为什么要这么被人欺负?”元榛非常认真地问。
黄雨时回答不了。
“……苟杞跟我交往,以前的事情势必会被人挖出来,”元榛慢条斯理地道,“那些做过错事的人要是夹着尾巴不声不响也就算了,要是延续以前的尿性继续膈应人,他们就得做好把自己以前做的事情在太阳底下好好晒一晒的准备。”
黄雨时哽住,半天说不出话,待缓过神,殷殷交代元榛:“我们先不做回应,反正就像你说的,只是曝恋情又不是曝……什么不好的。原始森林里再拍摄一周就要杀青了,这期间你就别上网了,所有事情等你回来我们再做详细讨论。”
黄雨时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在汩汩的蓄水声里,她继续道:“我是你经纪人,也是你姨,我可以给你收拾烂摊子,但是阿娇,你转头就要过二十六周岁的生日了,你别逼我在你这个年纪还要动手打你。”
——“阿娇”是黄雨时给元榛起的小名儿,顾名思义,是说元榛小时候很娇气。黄雨时以前数次收拾他,七成以上都是因为他的娇气,这个不吃那个不要,事儿事儿的。“阿娇”、“阿娇”,一度全家都这么叫,直到元榛上小学,在小伙伴的起哄下声嘶力竭地反对。
黄雨时这样软硬兼施地规劝着,转头扬声叫来助理,吩咐她:“你去休息室的斗柜里给我把降压药拿出来。”
越往林深去,植被越茂密,行车也越艰难。最前头向导的车停下来了,说是需要挪开几根倒下的枯树。元榛急于结束通话下车活动活动筋骨,无奈道:“你别装了,不到四十的人吃什么降压药?!行我都知道了。”
……
苟杞也在同时收到胡不语的信息了。胡不语当先哈哈哈哈哈,说“苟杞你的眼神根本就藏不住,我离开的时候还想,如果元哥没这个意思,你就来我这儿,我这儿都是跟你年龄相当可甜可咸的帅哥”。她胡言乱语表达完激越的心情,也同样交待苟杞最近一段时间就不要刷社交媒体了。大约是怕苟杞压力过大,十分钟后胡不语又追发一条信息宽慰苟杞,说“元哥从业以来就只踏实拍戏,不混时尚圈,也不接什么高奢代言,只赚个片酬而已,爆恋情问题不大,他的粉丝都是墙头粉”。
苟杞正在阅读胡不语最后的这条微丨信,上头通知栏里跳出一条与元榛恋情相关的新的推送,且起的“震惊体”的标题——震惊!元榛疑似女友与新生代B姓小花高度撞脸!苟杞并不在乎B姓小花是谁,只是瞧一眼推送平台,露出迷惘的神色,至此她所知的各大社交平台一个不落了。
苟杞悻悻地正要滑动屏幕,手机被元榛抽走了。
“……没想看,是要删除这条推送。”苟杞解释道。
“没不信你,是要看清小胡有关于墙头粉的这条诬蔑信息。”元榛道。
“……”
“去下车做套广播体操活动活动,后面还俩小时路呢。”
“……”
5.
在向导的带领下一行人午后抵达原始森林腹地。导演年纪最大但精气神最足,到地儿一声令下,包括剧里的演员都开始帮忙卸车。之后一部分人在向导和护林员的帮助下安装营帐,一部分人安置机器。
大家在做事之余窃窃私语,并时不时向元榛和苟杞的方向投去探究的眼神,倒没有恶意,他们只是疑惑——
“两条热搜都爆了,公司却没有打假,这就是默认的意思吧?是吧?”
“我理智上觉得不打假就是默认,但你们说杀青以后我要不要去医院看看眼疾,我怎么就到现在都没看出来他们有情况?现在大家谈恋爱这么内敛的吗?”
“你要说是,苟杞几套平价衣服来回穿,作为当红演员的女朋友,过于朴素了;你要说不是,有几回我确实觉得元榛瞧着他这位助理的眼神炽热了些。”
“有人说爆料的营销号是星途养的,有没有可能,是朝歌要收集证据所以按兵不动?”
“你们有这八卦的功夫多楔几下钉子行不行,哪儿那么多废话,哪有可能是真的?!”
……
元榛被瞧得多了,不顾苟杞赧然的挣扎,直接向大家展示了长袖下正与苟杞牵在一起的手——向服装组的方向展示的时间稍微长了些。此举无声胜有声。于导指间用夹烟的方式夹着根棒棒糖吹了个响声震耳的口哨带头鼓掌。
“啊,我之前还说苟杞不能跟原来的胡不语比。胡不语性格开朗能言善道,入行才几年,都回去朝歌当执行经纪人了,再往上走可就是经纪人。苟杞虽然同样勤勤恳恳,但性格这么闷这么不随和,估计不转行的话,一辈子也只能当助理……”良久之后,有人撅屁丨股拖着道具大箱悲愤又羡慕地嘀嘀咕咕。
“呔,我居然还胆敢惋惜人家。我什么时候能有人家那样儿的好命。”满面倦容的姑娘正埋头苦干着,“叮——”收到一条微信,是她妈妈在斥责她做事情毛手毛脚忘了带驱蚊喷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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