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3 多少次梦中哭醒
一听爷爷奶奶以及自己的家人全来了，英子的鼻子突然一酸，心里一阵刺痛，眼里瞬间蒙上一层雾气。
但她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翻腾的心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打开了车门。
小姨往后一退，等着她下来。
可英子并没有下车，反而往里面挪了挪：“小姨，你先上来！”
小姨会意，赶紧钻到车上。
上了车，小姨就紧紧攥住了闺女的手。
十月一日，正是秋天的老虎肆虐的天气，但是小姨发现，闺女的手冰凉。
手脚冰凉归冰凉，但是英子此时神情已经很平静，她轻声问道：“小姨，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个消息的？”
“我也是刚刚知道。”小姨说道，“你去盘头，我在你二叔那里等你。
没想到你三哥海雷直接把电话打到了你二叔的门市。
他跟我说你爷爷来了，就在县招待所，让我过去一趟。
接到这个电话当时我有点懵了。
我万万没想到你爷爷会亲自到这个小地方来！
而且当时我十分担心，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于是我就赶紧过来了，见到了你的爷爷奶奶。
还有你的大伯、二伯，以及你六个哥哥！
你小哥哥姜海良没来，他因为上次办事粗糙，这次全家出动，独独没带他。
就是生怕你大喜的日子看到海良，会不高兴。
我听明白了，你爷爷这次彻底向他的孙女投降了！”
“哦！”英子淡淡地回应一声。
其实她是在紧张地判断，小姨所说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倒不是她怀疑小姨会欺骗自己，而是生怕小姨也被蒙骗了。
所谓一次被蜂蛰，十年怕嗡嗡，英子对自己家族的行事风格，已经不以常理揣度了。
本来嘛，自己作为姜家唯一的孙女，物以稀为贵，从小被爷爷奶奶爱若珍宝。
据小姨说，当初爷爷不同意自己爸妈的亲事，即使爸妈结婚了，爷爷对自己的妈妈以及姥爷一家，还是不待见。
可就是因为自己的出生，硬生生让爷爷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拐弯。
母以女贵，三儿媳在公婆手里居然成了宠臣。
后来家人离散，英子流落在乡间。
多年以后爷爷奶奶好容易再次有了自己的消息，按理说他们应该迫不及待要见到自己。
迫不及待要跟自己相认。
以解多年的思念之苦。
可是姜家全家却是一直保持沉默不表态，而且十分猥琐的，偷偷摸摸把自己的户口给迁入家族。
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是据小姨说，那是因为爷爷奶奶此前认了一个假的小如。
并且一直保密，没有让程家人知道。
也没有给那个“假小如”改名字，而是一直叫章晶晶。
知道后来发现章晶晶越长越不像姜家人。
而那时候国内已经有了DNA技术，做了鉴定以后才终于确定，那是一个乌龙事件。
堂堂的姜家，居然把一个外人认作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孙女，而且偷偷养了好多年。
不得不说，这事即使放在一般人身上，也是够丢脸的。
何况是姜家这样的大家族！
小姨猜想，姜家就是不想让这个乌龙事件成为笑柄，所以在认英子的问题上显得相当谨慎。
正如小姨一直瞒着父母和兄弟，没有把找到小如的消息告诉他们。
就是因为英子的姥爷、姥姥年事已高，身体状态都很差。
如果让他们知道找到了小如，那么就会知晓玉平和丹雯惨死的情况。
程院长是担心父母那么大年纪，会受不了打击。
但是再次让程院长大出意料的是，在英子出嫁的时候，不但英子的家人全部来了。
就连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媳妇她们，都来了。
就在刚才，程院长见过姜家老爷子等人，才惊闻自己的娘家人也全部到了。
原来，是姜家人先跟程家的长子联系上，征求过意见之后，把找到小如的消息告诉了程家老夫妇。
当然，姜家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告诉这一对年老多病的老夫妻，玉平和丹雯当年带着小如，流落到一个乡村。
但是两口子不幸染了重病，当年农村缺医少药，两口子病重不治身亡。
村里的好心人安葬了玉平夫妻，并且收养了小如。
这个善意的谎言，可以规避了玉平两口子被活活冻死的真相。
这样做的目的也是为了减缓程家老夫妻的悲痛。
毕竟生病去世，总比活活冻死，对他们的亲人来说相对容易接受。
饶是如此，程家老夫妻从儿子口中得知长女和女婿早已去世的确切消息，还是有些不能面对。
差点当时就病情发作。
好在程家长子早有准备，跟父母告知“实情”的时候，家中预先布置了医生护士以及抢救所需的仪器和药物。
程家老夫妻这才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一关。
而且毕竟让人欣慰的是，小如还在。
她活得好好的，很努力也很优秀，现在研究所毕业，已经在沪海法院上班了。
这让程家老夫妻倍感欣慰的同时，当即就要求立刻见到外甥女小如！
然后程家老夫妻再次惊喜地获悉，小如在国庆节就要结婚了。
姜家老夫妻邀请程家老夫妻一起去东昌县，作为小如的娘家人和至亲，看着小如出嫁。
程家老夫妻焉有不同意之理！
这不是两家就一起来了。
获知这一切来龙去脉的程院长那是又惊又喜！
没想到父母居然能坚强面对了大姐和姐夫早已离世的事实！
而且现在也来到了东昌县招待所！
当姥爷、姥姥的要亲眼看着外孙女出嫁！
程院长当即就过去相见，跟年迈的母亲抱头痛哭。
娘俩哭完了，程院长被父母狠狠地数落了一顿。
当然就是埋怨她明明找到了小如，却瞒着家里人！
数落数落而已，家里人焉能不知道青雯的良苦用心！
程院长在招待所这边见过姜家人，也见过自己的家人以后，就立即赶往梁秉义的门市。
在那里等着英子。
姜老爷子已经嘱咐过，让她二姨先不要声张，等到了招待所再把实情告诉小如。
其实就是不想让小如过早知道这件事，以免她在外面就会情绪失控一类。
所以，到了招待所这栋小楼之下，程院长才把姜家和程家人全都来到的情况告知闺女。
英子听小姨把来龙去脉叙述完了，她这才终于能够确定，这里面没有什么幺蛾子。
爷爷奶奶确实是真心实意要来祝福他们的孙女，要亲眼看着他们的孙女出嫁。
至于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不跟自己硬碰硬，正如小姨所说，爷爷奶奶向自己投降了。
这里面的原因，对于英子来说，已经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自己终于有真正的娘家人了！
其实，正如她在中秋节前跟母亲说的那样，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谁不向往亲情，谁不想见到自己的骨肉至亲呢！
而且英子从小就绝顶聪明，记事儿特别早。
六岁之前的事情，她记得很多。
尤其是经过六岁时候的那场离散，成为她人生的分水岭。
六岁之前的记忆更是永远定格在记忆当中，永远都不能忘记。
一句话，刚刚流落异乡，刚刚经历过亲人去世的巨大打击，那时候的英子是多么思念把自己捧在手心里当宝的爷爷奶奶啊！
而且这种思念她深深埋在心里，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只是梁家人对自己那么好，这些思念血亲的话，她从来没有透露过半句。
只是装作年岁小，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样子。
自己马上就要出嫁，家里人在一起讨论，自己应该从哪里发嫁的时候。
英子脑海里自然而然会出现爷爷奶奶那慈祥的笑容。
自己明明是有家人的，而且是个大家庭。
自己有爷爷奶奶，有两个大伯大伯母，还有七个堂兄以及堂嫂！
如果自己能在家人的面前，在家人的祝福声中，由家人送自己出嫁，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本能的想法。
当然，也只是出于本能地想想而已。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也就过去了。
自己终于能够跟大哥走到一起，就已经是得到了全世界。
就已经是最圆满了。
自己完全知足。
如果再在其他的事情上奢求完美，那就太不应该，是自己太贪了！
不管从哪里发嫁，她都高兴，都满意。
然后小姨会赶过来，作为自己的家人送自己出嫁，对英子来说，这已经够完美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爷爷奶奶不但一直密切关注着自己，而且在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结婚的时候，全家人倾巢而出来到东昌县！
来送自己出嫁。
真正让英子震撼的倒不是爷爷以及自己的伯伯他们位高权重，为了家里区区一个孙女会纡尊降贵地亲自赶到下面一个小县城。
而是她从中感受到了深深的骨肉亲情。
她知道，不管出于任何原因让爷爷做出这样的决定，都绕不过“亲情”二字。
自己为了自己的权利和自由，毅然决然起诉学校，其实就是起诉自己的家族。
而且不管对方来找小姨说什么，让她怎么劝自己，自己都坚决不撤诉。
就是用最强硬的表现，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爷爷他们位高权重，做孙女的态度如此强硬，相信他们不但会震怒，还会伤心。
可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们还是自降身份地赶过来，要亲自送孙女出嫁。
要给予孙女祝福！
这里面除了亲情，真的找不出第二个理由。
这一点英子笃信不疑！
“小姨，你带我上去吧！”
“嗯，咱们上去。”小姨看到，闺女的眼睛里已经再次蒙上一层雾气。
但是，她很坚强，似乎完全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整座小楼，看起来静悄悄的。
除了门口两边荷枪实弹的警卫，门口外边看不到任何人。
可是进入小楼，英子看到门口两边站着几个气质高贵的少妇。
她们都不说话，但是跟英子目光碰上的时候，都会朝她微微点头。
英子看到这些少妇眼里都噙满了泪水。
不用谁介绍，英子都能猜得出，这应该是自己的几个堂嫂。
上到二楼，楼梯边上也站着几个气质高贵的妇女，看起来年龄稍微大一些。
这应该也是自己的堂嫂，应该是大伯家的吧？
也是无一例外朝着英子默默点头，眼含热泪。
英子跟在小姨身侧，顺着走廊来到最东边的一个房间前。
程院长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只见沙发上并排坐着一对老人。
都是满头银发，年事已高。
但看得出身体条件不错，都精神矍铄的样子。
程院长扶着门把手，扭头看了一眼闺女。
她看到身边的英子，已经在瞬间变成木雕泥塑。
73年到91年，整整十八年。
十八年了，英子深埋在心底的，无时不刻思念着的爷爷奶奶，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爷爷奶奶还是自己记忆里的模样，除了头发白了，其他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
在英子的感觉里，好像自己跟爷爷奶奶仅仅是分别了一天。
自己昨天还跟爷爷奶奶见过面！
可她又明明知道，自己跟爷爷奶奶确实是分离了十八年，整整十八年没再相见。
自己在这十八年里只有在梦里跟爷爷奶奶见面，在梦里自己要么是扑进爷爷奶奶的怀里放声大哭。
要么是爷爷奶奶离自己远去，任凭自己使出浑身力气也追不上，只能边追边哭……
直到从睡梦中哭醒！
她是多么想念爷爷奶奶啊，多想再见到他们，多想再像小时候一样在他们的怀里撒欢，撒娇。
多想再次得到爷爷奶奶的宠爱，把自己捧在手里要星星不给月亮，把自己当成手心里的宝儿……
而每当她梦到爷爷奶奶，在睡梦中哭醒的时候，望着漆黑房屋之内微微发亮的窗棂，那种绝望的心情实在是太痛苦了。
她不知道自己今生今世还能不能再见到爷爷奶奶？
也许等自己真正能够认祖归宗，跟自己的血亲相认的时候，爷爷奶奶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是现在，她看到爷爷奶奶身体都很健康，精神都很矍铄。
她为爷爷奶奶悬着这么多年的心，一下子放下了。
爷爷奶奶身体还很好，还很健康，他们一定会长命百岁，而且还能像自己小时候一样宠着自己。
要星星不给月亮，把自己当成手心里的宝儿……
英子再也控制不住了，眼泪突然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滚滚而下。
越过小姨，她快步冲向自己的爷爷奶奶，一下子扑过去跪倒在地上，抱住了爷爷奶奶的腿：“爷爷，奶奶——”
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给紧紧扼住一样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
只能伏在爷爷奶奶的腿上放声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
惊天动地！
爷爷和奶奶早已老泪纵横，老两口紧紧抱住了他们的孙女，奶奶把脸贴在孙女的秀发上嗷嗷痛哭：“苦了我的孩子啊……”
程院长关上房门，就倚在门上，捂着脸“嘤嘤”地哭出声来！
屋里的人也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姜老爷子才用颤抖的手把老婆子拉起来。
然后把孙女从自己腿上推起来，让她抬起头。
就这样捧着孙女那哭成大花猫的脸：“小如，这才是我的小如，大了，长大了啊……”
奶奶抢着去摸孙女的脸：“我的孩子，这么多年想死奶奶了！”
英子用手抚着爷爷的手：“爷爷，奶奶，我想你们啊，我做梦梦到你们不要我了。
醒了我找不到你们！
我就知道哭……”
多少次从梦里哭醒，会赫然发现只是一个梦，是假的，是虚的，其实自己根本就没有见到爷爷奶奶。
会立马想到可能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爷爷奶奶了。
可现在终于近在咫尺的，爷爷奶奶真真实实出现在自己面前。
铺天盖地的亲情把她浸泡在里面。
英子在感到无比温暖的同时，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要如此地酸楚？
心酸得她甚至都要呕吐。
强烈地想把满肚子的心酸都要呕吐出来似的。
而她的爷爷奶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自从小儿子一家失踪，这成了一家人最大的痛。
当年闹了个乌龙，找到了一个假的“小如”。
不过那时候不知道这个孙女是假的，是手下人造假的产物。
以为这就是自己的亲孙女，是自己的小如。
也算是抚慰了老两口好几年。
可是当后来发现是个乌龙，被那个手下骗了之后。
老两口再次陷入思念亲人的痛苦之中。
直到有一天，他们得知程青雯认下了一个外甥女。
从看到英子的照片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基本认定了，这才是自己真正的孙女。
以他们的能量，想从学校里获得姜颖如的头发或者采血，那是很容易的事。
通过DNA比对，更是完全能够确定，这就是他们的亲孙女小如。
并且惊闻自己的小儿子和儿媳，在当年的逃亡之中，已经被活活冻死了。
不过，万幸的是孙女还活了下来。
老两口当时想要立马见到孙女，一刻也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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