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章 脸皮真厚

　　王导说：“汉高祖起于丰沛，故而大汉开国时军政大权悉数被丰沛集团把持；光武帝起于南阳，重建大汉后南阳、颍川的文臣武将塞满朝堂。大丞相出身于凉州军，天然亲近凉州集团，凡出是身于雍凉的人才，只要有一点点能力的都能得到他的重用。像苏将军这等百年难遇的将才，只因不是凉州出身的，便被他百般打压、排斥，王某看在眼里，实在是替苏将军心疼啊！”

　　苏峻开始意识到这帮家伙目的恐怕不简单，他们绝不仅仅是来看望他，顺便吃顿饭的。他放下酒杯，脸上的笑意倏地消失，望定这一众江东豪杰，沉声说：“你们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了吧！”

　　那一众江东豪杰对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王导身上。

　　王导一派从容，只是说：“我们只是替苏将军不值而已。以苏将军的才干，是可以跟韩信、白起这些人扳扳手腕的！如此大才，在丞相手下去不得重用，这难道不让人扼腕叹息吗？若能遇到明主，只怕早已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何至于像现在这样只能当一军将领，犯一点小小的错误便被百般羞辱？”

　　王敦冷笑：“奔袭广固之举非但无过，还有大功，丞相如此折辱苏将军，无非就是不愿意看到咱们山东人出人头地而已！”

　　贺循更进一步：“李丞相不过是乘着朝中无人可用，靠着一些旁门左道，给了那些贱民一点好处，拢住了人心而已，他那点本事在我们这些世家高门出身的人才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可他竟居功自傲，挟天子以令诸侯，一步步爬到了丞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接下来他要做什么，苏将军心中有数了吧？”

　　顾荣沉声说：“这天下，终究是司马家的天下，现在李贼意欲效仿王莽、曹操，靠着一些拿不上台面的功劳篡了司马家的江山，我们这些大晋臣子，岂能袖手旁观？”

　　苏峻一言不发。

　　纪瞻望定他的眼睛说：“苏兄或许认为就算李贼夺了司马家的江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一样可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苏兄不妨看看朝中有多少凉州、荆州、河北的重臣，有多少山东、江东的重臣！”

　　王敦恶狠狠的说：“真让李贼得逞了，我们这些山东、江东人定然会受到百般排斥，只要他姓李的在一天，我们就别想有出头之日！”

　　苏峻终于开口了：“那你们想怎么样？”

　　王敦说：“琅琊王文武全才，任人唯贤，是难得的英明之主，他不忍眼睁睁看着司马家的基业被李贼篡夺，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试图与李贼一较高下。如今琅琊王正是求贤若渴，极度需要苏兄这等骁勇善战的将才，苏兄何不早早投奔？将来大事一成，苏兄一个从龙之功是跑不掉的，封个柱国，等闲事耳！”

　　苏峻一脸诧异的看着这帮家伙：“你们的意思是……扳倒李丞相，换琅琊王上？”

　　王导笑说：“苏兄此言差矣！论出身，论家世，他李睿一个泥腿子能当个县令就算祖上积德了，大司农、丞相这等职位，他甚至都不配仰望！”

　　王敦说：“所以也就谈不上扳倒他，我们只是认为他德不配位，让他将不属于他的东西交出来而已。”

　　这下苏峻完全明白这帮人的意思了。

　　李睿推行的那么多制度改革里，有两项让这些世家高门如芒刺在背，一个是土地国有，一个是全民教育。

　　世家高门为什么能够屹立数百年不倒？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手里有大量的土地，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必须依附于他们，否则根本就没法生存。在农耕时代，掌握了土地就等于掌握了最核心的生产资料，仅此一项便足以让他们立于不败之地。在土地兼并最严重的时候，全天下有一大半的土地掌握在世家高门手中，连天子都得看他们的脸色。现在李睿以极其强硬的手段将土地收归国有，所有土地由国家分配，所有人都只有使用权，没有买卖权，等于是由国家来做全国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地主，这等于是在挖世家高门的根。

　　全民教育就更狠了。世家高门不管朝代如何更替，都稳如磐石，除了拥有大量土地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垄断了知识。在造纸术、印刷术尚未发达的年代，文具、书籍都很昂贵，很多珍贵的典籍被世家高门收藏，等闲人别说借阅，连看一眼都难。正因为垄断了知识，他们才在改朝换代的浪潮中稳如磐石，因为不管谁当皇帝，都必须依靠他们这些人帮他治理天下，他们慌什么？要慌也是皇帝慌，生怕自己让这些世家高门不满意，出手颠覆自己的政权，换个更慷慨的上。可是随着一座座学校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这一格局将被彻底打破，他们将不得不去跟数量数十倍甚至数百倍于己的平民子弟竞争，即便那些平民子弟的起点远不如他们，但是基数大了，总会有相当一部分有天赋同时又足够勤奋，足够能吃苦的脱颖而出，成为他们最强劲的对手……长此以往，他们的地位将被彻底动摇！

　　此外李睿还废掉了九品中正制，推行科举。你想当官？那就努力读书、练武，积累足够多的知识，锻炼出强健的体魄，在成年之后参加考试，成绩优异者将直接踏入仕途。成绩没那么好的则视自身才能，下放到县甚至乡去，从小吏做起，一步步的熬，积累政绩，如果干得足够出色，小吏也是可以当上县令甚至郡守的。也就是说，这一改革不仅打破了权力由世家高门垄断的格局，也颠覆了官是官吏是吏的传统。以前吏都是由地方官自己招募的，哪怕干上一辈子也只能给人打杂，压根就没有成为官员的资格，现在不同了，有足够才能的，积累了足够政绩的，一样可以当官。

　　这就是在戳那些世家高门的肺管子了。

　　众多世家高门已经意识到，一旦让李睿改革成功，他们这些显赫了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世家将会渐渐泯然于众人矣，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眼看着北伐战争节节胜利，李睿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声望越来越高，他们彻底恐慌起来，要不顾一切将李睿拉下去，重新将司马家那帮废物扶上来，让一切回归正轨。

　　只要做掉李睿，废掉他那些新政，大晋就会重新回到世家高门与天子共治的格局，他们就可以继续高高在上，用看待蝼蚁的目光看待亿万平民！为此，豁出性命又如何？将整个北中国丢给胡人又如何？

　　都不在意！

　　明白过来之后，苏峻缓缓的问：“诸位这番话，是你们自己的意思，还是琅琊王的意思？”

　　王导说：“自然是我们自己的意思。”看样子他们急是急了点，但还没有昏头，知道司马睿已经是全村的希望了，干这种很可能要死全家的活得将司马睿给摘出去。

　　苏峻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看样子，诸位很怀念司马家掌权的时光啊！”

　　在座诸位都哼了一声，王敦说：“这还用说？文皇帝、武帝、惠帝时期，朝堂之上哪一个不是出身名门，家世显赫？哪里像现在，一个寒家奴窃取神器，一帮泥腿子做帮凶，将天下弄得大乱！苏兄，你也是山东大族出身，饱读圣贤之书，当知拨乱反正，再造山河，乃是我等的天职！如今琅琊王要挺身而出，扫除妖氛，还天下苍生一个朗朗乾坤，希望你不要迟疑啊！”

　　苏峻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古怪：“左将军说得真好。只是，我昨天听到丞相吟了一句诗，觉得特别好，想吟给诸位听听，如何？”

　　他这话题转变得没头没脑，众人都给整愣了。

　　苏峻不等他们同意，便开口吟诵：

　　“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

　　短短两句诗，让在场所有人登时便变了面色。顾荣沉声问：“苏将军，你什么意思？”

　　苏峻笑：“意思还不够明显吗？这是对你们口中的那个朝堂上充斥着出身名门，家世显赫的人杰的时代作出的最公正的评价啊！将数以百万计的胡虏请进雍凉、山西、河北的是你们，为一己之私挑起内战打得尸山血海，耗尽了大晋元气，给了胡虏可乘之机的是你们，在胡虏席卷北中国之际扔下千万百姓，扔下天子和太子仓皇南逃的也是你们！”

　　说到最后，他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一拳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怒吼：“大难临头之际扔下被你们败坏得无以复加的北中国，头也不回地逃往江东的是你们，大丞相和千千万万不愿给胡虏为奴的汉人浴血奋战，辛辛苦苦将局势一点点的扳了回来，然后厚着脸皮跑回来试图摘桃子，继续过那种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生活的也是你们！我只想问一句，你们哪来这么厚的脸皮！要是把你们的脸皮剥下来包裹城墙，只怕就算用大炮轰，也没法损城墙分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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