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孤注一掷的冒险
对于公元1909年夏秋之季的中国人来说,这是一个动『荡』的季节,这段日子里,政坛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社会上也发生了太多事情,纷纷扰扰,让人有些目不暇接。
如果要给这段日子里发生的国内大事排一个顺序的话,依次是:北洋集团的消亡以及联合阵线的上台执政,伊藤博文遇刺案的开审,以山东都督王占元、江西都督阎锡山等人为首的“撤消各省都督并实现军民分治请愿团”的活跃,陶成章遇刺案的再起波澜。
实际上,这个国内事件排列顺序是由《申报》刊登在专栏上头的,这也代表了新闻界的普遍看法,同时也是社会各界的普遍看法。
确实,如果一定要在这些国内事件中找出一件意义最为深远的事情的话,那么就要数北洋集团的消亡以及联合阵线的上台执政了,这件事非同一般,国内的许多政治、社会事件无不与此密切相关,无论是伊藤博文遇刺案的审理,还是陶成章遇刺案的再起波澜,都与联合阵线有直接关系,甚至就连王占元、阎锡山等人组织的那个“撤消各省都督并实现军民分治请愿团”的出现和活跃,也与联合阵线不无关系,许多人甚至猜测,这就是出自联合阵线那位赵委员长的亲自策划。
赵委员长现在已是民国大总统,还是民国陆海军最高统帅,可谓是党、政、军一把抓,这样一个人掌握中枢权力,就算对全国局面做不到如臂使指的程度,至少也能够做到一呼百应,可以在最短时间内稳定国内的局势,至少新闻界是这么希望的。
这个国家自从清末以来,已经在混『乱』与无序中喘息了太久,现在确实是该出现一位收拾『乱』局的强势人物了,将这清末以来的『乱』象彻底清扫干净,还这神州华夏一个朗朗乾坤,还这四万万黎民一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如果顺带着让这个沉沦已久的国家和民族再次崛起的话,那就更让人心满意足了。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国家要一步一步的走向复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国家已落后太远,急功近利是不可取的,稳扎稳打才是正道,而现在,在那位赵大总统的策划下,联合阵线这个泛政治同盟正在一步一步的将中枢权力与地方权力的关系理顺,无论是陶成章遇刺案的再起波澜,还是那个“撤消各省都督并实现军民分治请愿团”的奔走呼吁,都可以看作是中枢为维持权威而进行的努力。
“撤消各省都督并实现军民分治请愿团”的组建是为了将正在抬头的地方军阀势力消灭于萌芽之中,而关于陶成章遇刺案的纷争,则是联合阵线维持内部团结并排挤同盟会激进势力的重要措施,前者损害了地方实力派的利益,后者损害了同盟会激进派的利益,稍微有点政治头脑的人都能够明白,这是一场艰苦的斗争,如果把握不好分寸,联合阵线控制这个国家的努力将付诸东流,甚至这个泛政治同盟也会因此而四分五裂。
一方面是中枢要收权,另一方面是地方实力派不肯放弃手里的大权,斗争之激烈,恐怕也只有局中人才能明白了。
作为这个“局中人”的一分子,陈其美最近几天里一直非常落魄,为了躲避各省军『政府』的追捕,他不得不化装潜逃,先从南京逃到上海,再从上海逃到厦门,在厦门租界里躲了半天之后,就被租界当局驱逐,然后又不得不继续踏上逃亡之路,这一路南下,终于抵达了香港,用一本伪造的日本护照以日本商人的身份在这个弹丸之地潜伏下来,跟在他身边的人也仅仅只有几个当初参与刺杀陶成章密谋的同盟会干部,几人这一路可算是吃尽了苦头,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们没有被军警拿去。
在九龙的乡下安顿下来,陈其美等人就不敢再到处『乱』跑了,整天坐在屋里生闷气,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每天由同盟会同志送来的当地报纸,而且报纸上也印着对他们的通缉令,陈其美的悬赏是大洋五千元,蒋志清则是二千元,这个悬赏似乎还在逐步提高,所以,呆在香港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出国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这个汪兆铭,真是上蹿下跳,昨天是‘污点证人’,今天又成了‘良心发现’了,好象他当初真的参与过刺杀陶成章的密谋一样。我以前咋就没看出,他汪兆铭唱戏的本事这么高明呢?”
将报纸放在桌上,陈其美无奈的叹了口气。
虽然现在已是秋天,可是这香港地处岭南,天气仍是炎热,陈其美只穿了条洋装短裤,赤着上身,脚上是一双橡胶底的拖鞋,如果不是表情沮丧的话,这副打扮倒是度假休闲的打扮。
陈其美躺在一张躺椅上,身边摆着几条长凳,上头正坐着他的几名手下,众人也与他差不多的打扮,神情也是差不多的沮丧,有的人仍在看报纸,有的人则坐在桌前发呆。
能不发呆么?现在汪兆铭“出首揭发”,国民党党魁陶成章遇刺一案基本上已算是水落石出,众人现在已是无处可去,在香港也不过是暂避一时,等船票和护照的问题解决了之后,他们还是要去南洋的,这次去国,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国了,或许,从此之后,他们就只能流亡他乡了。
“你们倒是说说,那个汪兆铭到底是怎么知道是咱们派人刺杀陶成章的?”
陈其美从躺椅上坐起身,抬起手用力拍了拍桌子,将其他人吓了一跳。
但是没人能够回答陈其美的问题,实际上,这个问题他们已在路上讨论了许多遍,但是得不到答案。
当初他们策划刺杀陶成章的时候,汪兆铭并未参与其事,所以,从理论上来讲,汪兆铭不可能知道是陈其美策划了对陶成章的刺杀行动,但问题在于,现在汪兆铭指着鼻子说陈其美是刺杀案的幕后主谋,那么,汪兆铭到底是怎么知道刺杀案内情的?
想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向汪兆铭泄『露』了陶成章刺杀案的内情,而这个泄『露』机密的人很可能就在现在的这间屋子里头,连陈其美也免不了嫌疑。
在逃亡的路上,陈其美这帮人互相猜疑、埋怨,最终还是没有确定泄『露』刺杀案机密的嫌疑人,唯一的收获就是几人之间的关系出现了裂痕,已不似以前那般互相信任了。
如果真的像众人保证的那样谁也没有泄『露』刺杀案机密的话,那么,剩下的唯一解释就是汪兆铭在『乱』咬,但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汪兆铭明确揭发,刺杀陶成章的枪手就是蒋志清。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汪兆铭『乱』咬,竟然真的咬上了陈其美派去刺杀陶成章的那名枪手,难不成,他汪兆铭比法国租界的法国探长更会探案不成?
至于汪兆铭“出首揭发”的真相,陈其美当然不会知道,不过他急着逃亡的行动反倒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惶恐,也直接证实了汪兆铭的“揭发”,他陈其美就是刺杀陶成章的幕后黑手,至于陈其美的身后是否还站着别的什么人,目前报界还在争论之中,不过确定无疑的一点就是,陶成章遇刺案发展到现在,同盟会的影响力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就算孙先生马上赶回国内,恐怕也无法重新组建同盟会了。
当初联合阵线的成立将同盟会装进了棺材,现在,陶成章遇刺案的水落石出则给同盟会的棺材盖上了盖子,只要再钉上钉子,这同盟会就算是寿终正寝了。
对于一个政治团体来讲,人心如果已不可收拾,那么,确实也是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了,同盟会现在的处境就是如此。
当初国民党成立的时候,同盟会也是主力成员,但是偏偏就是同盟会的人刺杀了自己的党魁,在自己人看来,这是叛『乱』,在外人看来,这是犯上,无论怎么看,同盟会都是烂泥扶不上墙,试问,哪个有志青年会再加入同盟会呢?
有志青年唾弃了同盟会,就算是同盟会能够继续维持,可是它的成员不是投机客就是刺客,已变成了其它政治团体讥讽的对象,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就此解散算了。
“散了吧,散了吧!依我看,咱们同盟会解散算了。现在你不信任我,我不信任你,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干脆解散,大家落个清净,谁也不埋怨谁,谁也不怀疑谁,反正这同盟会也是臭不可闻了,谁碰谁臭。”
陈其美拍了拍桌子,发了几句牢『骚』,不过还是没人接话,谁都知道,陈其美现在是在气头上,越是跟他顶撞,他就越是来劲,这个人的涵养还不如那个叛徒汪兆铭呢。
就在众人发呆的时候,一个乡农走进屋,说道:“几位先生,送报纸的那位先生又过来了。”
陈其美急忙站起身,带着几人走出了屋,远远望见一人正从山脚走来,正是同盟会香港支部的一名老会员。
那名会员走到陈其美跟前,先将几张报纸递了过去,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封电报抄稿,交给陈其美,说道:“这是孙先生从西贡拍来的加急电报。”
陈其美将电报匆匆扫了几眼,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眉头舒展,向几名手下扫了一眼。
“诸位,这是孙先生给我们的新命令,我们现在不去南洋了,我们去广州。”
“广州?去广州做什么?那里只怕也贴着咱们的通缉令,去了不是自投罗网么?孙先生的这个命令可让人有些费解。”一个手下嘀咕道。
“有什么费解的?我告诉你,我们去广州,不是去自投罗网的,而是去发动起义的!”陈其美冷哼道。
“起义?”
“在广州起义?”
几名手下面面相觑,他们显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广州发动起义,“戊申革命”的时候,同盟会已在广州发动过一次新军起义,但是以失败告终,同盟会在广东的实力也遭到削弱,如果现在再发动一次广州起义的话,谁都没有把握。
“张人骏是满清旧官僚,利用革命时期的动『荡』局势窃居广东都督之位,此人不仅一向敌视革命,而且共和之后,他也继续与革命党人为敌,而且在广东横征暴敛,民怨沸腾,我们此去广州发动起义,就是为了消灭这个君宪派顽固分子!你们不必担心我们实力不足,现在不少同盟会员已经在广州集中,而且粤北、桂东一带也有忠于同盟会的部队,‘援粤桂军’的那位龙司令也是我们的人,只要广州竖起义旗,广东很快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革命省份,如果赵北不愿革命,那么,就由我们同盟会领导革命!这是二次革命!”
陈其美的话让所有人都非常惊讶,他们都明白,这是一次冒险,而且是孤注一掷的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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