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026章
宁兰出去把猪食倒进猪食槽里, 一边倒腿一边抖,眼泪滑到抿紧的嘴巴间,入口咸咸的。她没有抬手去擦, 倒完猪食就在猪圈外坐下来,任眼泪往下掉。
冬天昼短, 这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她没有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只是坐着掉眼泪。眼睛好像在看着远方, 其实被泪水糊了视线, 什么都看不到。
哭了好一阵, 她才抬手抹掉眼泪, 拎上猪食桶又回屋里去。
胡秀莲已经做好饭, 把饭菜端上了桌。一家五口坐下来吃饭, 因为宁兰偷鸡蛋的事情,家里的气氛一时间好不了,起先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隔了一会,还是宁金生先开口, 看向宁波宁洋说:“对了, 这个鸡蛋的事情, 你俩谁都不准给我出去说, 晓得吧?”
宁波宁洋立马回问:“为什么?”
宁金生清清嗓子,“让你们别说就别说, 说出去咱家会招人骂, 能不能懂?”
宁波还是问:“招谁骂?”
宁金生真是忍不住生气, 深吸一口气稳住道:“你娘把人家赵彩秀冤枉了,两人还打得你死我活的,人家现在没再找过来闹, 已经是息事宁人了。你们要是把这事说出去,你二姐的人品和名声可就臭了,赵彩秀不得带她男人再来找麻烦?这样一闹,咱家在生产队还怎么做人?你们大姐的事,到现在还有人说闲话呢。”
他家不把这事真相说出去,就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偷了鸡蛋。反正都是没有证据的事情,赵彩秀也不承认,大家纯看个热闹,谁也不用真正为这事负责。
而且因为有胡秀莲事先把这事怪到了赵彩秀头上,别人也只能背地后暗戳戳怀疑赵彩秀,而不会怀疑到宁兰头上,也就没有知道他家的这件家丑。
宁波宁洋认真听完了,慢慢点着头应声:“哦……”
说通了宁波宁洋,宁金生又看向宁兰,没好脸色道:“你偷鸡蛋这事,咱家几个人知道就行了。挨了一顿
打,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宁兰低头吃着饭不说话,还是不觉得自己拿家里的鸡蛋有什么大的问题。同样作为宁家的孩子,凭什么宁波宁洋就可以用钱,她不可以?她以前也可以的。
宁金生看她不说话,只当她是知道错在反省了。捏着筷子吃几口饭,他又想起一件事来,于是又问宁兰:“毕业之前,你说县城小学有个老师的空缺,你争取上没有?”
宁兰简直无语,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别说县城小学只有一个老师空缺,就是有十个,都轮不上她这样的人。
如果宁香和江见海没有离婚,倒是很有可能,现在什么可能都没有。
所以她直接摇摇头,也没出声说话。
宁金生轻轻吸下一口气,不是很高兴道:“没用的东西,那这高中不是白读?浪费这么多年时间,花了那么多钱,到头来半点用处没有。”
宁兰还是低着头吃饭,心里想——你怎么不说自己没用?同样都是当父母的,别的父母怎么就能为孩子安排好前程,而你们什么都不行,到头来还要埋怨我。
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光靠读书改变不了命运。上学都是靠推荐,卡的不是学习成绩差的,而是家里成分不好的。考试分数的高低也没有任何意义,没人在乎。
平时学校每天只上半天课,还都不是全上文化课,多的是抽出时间来上思想政治课,提高觉悟为主,或者举办忆苦思甜之类的活动,目的重在提升学生的革命斗志与激情,剩下半天则都是以班级为单位出去劳动,所以很多人在学校也根本不学习。
混到初高毕业,出路也只有跳不出去的三条。
一是家里情况特殊,又有人帮忙张罗,运气好可以在城里获得一份工作,直接在城里上班,捏个铁饭碗在手里,这就足够让人羡慕到眼红的了。
二是大多数城里学生的情况,听从学校安排下乡插队,或者去城郊的农场里,接受贫下中农
再教育。不接受一两年的教育,都没办法通过招工回城就业。
三就是有本事或者家里能安排,穿一身军装去当兵,这个就是最最让人羡慕的出路了,光荣得不得了。这个年代,谁穿上军装不得洋气到天上去。
而像宁香这种农村来的学生,没有人脉弄不到正经工作的话,都不需要学校安排她去哪个大队插队,直接回自己家所在的大队劳动就行。
本来她确实可以走第一条出路的,前提就是宁香和江见海没有离婚。
而现在,她除了回乡劳动,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眼下这个年代,计划经济什么都抓得严,一个萝卜一个坑,乡下人不可以随意进城去务工挣钱。全国上下,吃的喝的用的都要用票证严格管控,更何况是工作这种大事情。
当然做生意更是不可能,投机倒把都是大罪。
宁兰没说话,胡秀莲接着宁金生的话道:“还不是怪她大姐,要不是她和江见海离婚,宁兰的工作八成就有着落了。现在好了,这么多年学白上!”
提到宁香,提到江见海,宁金生瞬间也气得胸闷气短。就是说啊,要不是宁香闹的那么一出,他家在大队哪能叫人这样看贬,现在宁兰工作八成也解决了。
本来欣欣向荣的事,眼前一片光明的事,因为她一个人,弄成现在这个鬼样子!
有时候恨起来,恨不能去掐死这个白眼狼!
可再气不顺也没办法,宁香已经和江见海把婚离了,也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这四个多月一次都没回来过,连她娘今天被人打了,她都没有回来看看。
多狠的心啊,多硬的肠子啊,十月怀胎生下她,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养大,最后就养出了这么个铁石心肠又薄情的东西,把家里人往死里坑,半点不知恩。
再往下想就要气死了,宁金生深吸一口气,“提她做什么?以后这个家里谁都不准提她!她这辈子就学王丽珍好了,一个人过一辈子,看谁瞧得起!”
提起王丽珍更晦
气,自从宁香和王丽珍搞到一起,他们就更觉得,宁香这辈子彻底没救了。谁她不沾,非沾个王丽珍,王丽珍男人是什么东西谁不知道?
王丽珍这十多年在村里过的那叫什么日子?可以说人鬼不分,猪狗不如。宁香和她搞到一起,步她的后尘好了,迟早有她悔青肠子的时候!
一个女人活成这样,不如投河死了算了!
不再说宁香了,胡秀莲仍旧把话题扯回宁兰身上,“那从明天开始,你给我上工干活去,别再在家里呆着了。工作你找不到,那就上工挣工分。”
她现在才十七,嫁人有点早了,留在家里再干一年活。
听到这话,宁兰可算把头抬了起来,脸色突变看着胡秀莲——她这细胳膊细腿的,从小到大因为上学就没干过什么重活,学校的劳动都不重,她去上工干什么活啊?
上工干的活都比较重,风吹日晒雨淋霜打不说,还要拼力气,尤其现在是冬天,各大队所有人一起搞各种基建工程,打坝修河道整河滩等等,全都是体力活。
并且大队最近一直在鼓动说要过革命化的春节,所以可能过年都不会放假,每天都要上工去干活。当然了,上一天工记一天的工分,不干就没有。
稍微犹豫了一下,宁兰开口小声说:“我……不想去。”
胡秀莲脸色又是一沉,“那你想干什么?”
宁兰嚼着米饭不说话了。
胡秀莲又道:“你有你大姐的本事,你也做绣活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要不你再有本事,去正式单位找个班上,给自己弄个铁饭碗,咱们也都高兴的,工资高还有面子。你一做不来绣活,二弄不到一份正经工作,你不去生产队挣工分,你想干什么?”
宁兰把米饭咽下去,咬住嘴唇还是不说话。
胡秀莲看她这死样就受不了,絮叨得更厉害,“早就说不让读书,不让读书,读这么多年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回乡种地?种两年地还不是嫁人给人家生孩子?要是和
你姐一样,从小就留在家里赚钱,都给家里赚多少钱了?现在不止一分钱没赚,还赔了那么多进去,十足的赔钱货!不想上工,我还养着你在家吃干饭是吗?你想得倒是美!”
宁兰越听越闷得喘不上气,半天又小声说:“我没要你们养着我,我在家喂猪养鸡做家务,一头猪一年能挣一百多,鸡蛋每个月都能换钱,我吃的也不多,足够养活我自己了。”
胡秀莲眼睛瞪起来,“奥,你养活自己就行了是哇?你吃家里用家里的,养猪喂鸡就够了?花那么多钱供你读书,就是让你回来养鸡喂猪的?是我不会享福还是你爹不会享福,我们都在家喂猪养鸡,行不行啊?宁波宁洋,不读书不娶媳妇了,行不行啊?”
宁兰抿抿嘴唇,壮着胆子道:“宁波宁洋又不是我生的,凭什么我养啊?”
结果如她自己所料一样,她这话一说完,宁金生抬起筷子就要抽她,嘴里同时还骂一句:“没良心的东西!这可是你弟弟!”
宁兰被吓得立马抱住头,把脸深深埋下去,坐着动也没敢动一下。
看她这样,宁金生没把手里的筷子落下来,收回去捏齐继续吃饭,嘴里说:“宁阿兰你给我听清楚了,宁波宁洋还小,你是当姐姐的,他们就是你的责任!你现在高中毕业不是小孩子了,让你读书躲了这么多年,对你够意思了!”
看筷子没落下来,宁兰屏着气慢慢把手放下来。她实在是恨死了,可又是那种找不到出口的恨,没有办法到,连句话都不敢再说了。
接下来她便一句话都没再说,只听着宁金生和胡秀莲絮絮叨叨给她洗脑。说谁家的姐姐给弟弟盖了房子,谁家的姐姐花钱给弟弟娶了媳妇,人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叫人羡慕。
宁兰默着声在心里想——房子要姐姐帮盖,媳妇要姐姐帮娶,这些人家的弟弟自己都是死了不喘气了吗?是不是接下来孩子也要姐姐帮养啊?
当然这些话她都没有再说,说出来还
是要被打。
她听着这些如苍蝇乱飞般的嗡嗡之语,默声吃完饭,再帮着胡秀莲洗完碗,便洗漱一把回屋睡觉去了。其实睡不着,躺在床上跟个僵尸似的。
躺着看着头顶的木头房梁,深灰色的瓦片,她一直在想——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她就可以留在城里当老师,可以彻底离开这个破村子,可以不用受任何人的束缚和压迫。
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是城里户口城里人了!
僵着身体和表情想一阵,什么都想,想到那天自己被宁香推下河,从冰冷的河水里爬上来,她忽然从床上翻坐起来,下床拿过自己那已经洗得发白又陈旧的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荷包来。
这个荷包是宁香做给她的,两面都绣着兰花,做工很是精细,每片叶子都像是鲜活的。
捏在手里看一会,宁兰眼眶慢慢红起来,然后她起身又去找了把剪刀,回来后就坐到床边,紧紧咬着牙屏着气,毫不犹豫地一下又一下,用剪刀把手里的荷包剪了个稀碎。
剪完她把荷包碎片和剪刀全扔在地上,然后躺回床上,拉过被子死死蒙住头。
冬日的月光照进来,在一堆碎荷包片上洒下一层冰冷的白光。
是要被打。
她听着这些如苍蝇乱飞般的嗡嗡之语,默声吃完饭,再帮着胡秀莲洗完碗,便洗漱一把回屋睡觉去了。其实睡不着,躺在床上跟个僵尸似的。
躺着看着头顶的木头房梁,深灰色的瓦片,她一直在想——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她就可以留在城里当老师,可以彻底离开这个破村子,可以不用受任何人的束缚和压迫。
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是城里户口城里人了!
僵着身体和表情想一阵,什么都想,想到那天自己被宁香推下河,从冰冷的河水里爬上来,她忽然从床上翻坐起来,下床拿过自己那已经洗得发白又陈旧的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荷包来。
这个荷包是宁香做给她的,两面都绣着兰花,做工很是精细,每片叶子都像是鲜活的。
捏在手里看一会,宁兰眼眶慢慢红起来,然后她起身又去找了把剪刀,回来后就坐到床边,紧紧咬着牙屏着气,毫不犹豫地一下又一下,用剪刀把手里的荷包剪了个稀碎。
剪完她把荷包碎片和剪刀全扔在地上,然后躺回床上,拉过被子死死蒙住头。
冬日的月光照进来,在一堆碎荷包片上洒下一层冰冷的白光。
是要被打。
她听着这些如苍蝇乱飞般的嗡嗡之语,默声吃完饭,再帮着胡秀莲洗完碗,便洗漱一把回屋睡觉去了。其实睡不着,躺在床上跟个僵尸似的。
躺着看着头顶的木头房梁,深灰色的瓦片,她一直在想——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她就可以留在城里当老师,可以彻底离开这个破村子,可以不用受任何人的束缚和压迫。
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是城里户口城里人了!
僵着身体和表情想一阵,什么都想,想到那天自己被宁香推下河,从冰冷的河水里爬上来,她忽然从床上翻坐起来,下床拿过自己那已经洗得发白又陈旧的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荷包来。
这个荷包是宁香做给她的,两面都绣着兰花,做工很是精细,每片叶子都像是鲜活的。
捏在手里看一会,宁兰眼眶慢慢红起来,然后她起身又去找了把剪刀,回来后就坐到床边,紧紧咬着牙屏着气,毫不犹豫地一下又一下,用剪刀把手里的荷包剪了个稀碎。
剪完她把荷包碎片和剪刀全扔在地上,然后躺回床上,拉过被子死死蒙住头。
冬日的月光照进来,在一堆碎荷包片上洒下一层冰冷的白光。
是要被打。
她听着这些如苍蝇乱飞般的嗡嗡之语,默声吃完饭,再帮着胡秀莲洗完碗,便洗漱一把回屋睡觉去了。其实睡不着,躺在床上跟个僵尸似的。
躺着看着头顶的木头房梁,深灰色的瓦片,她一直在想——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她就可以留在城里当老师,可以彻底离开这个破村子,可以不用受任何人的束缚和压迫。
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是城里户口城里人了!
僵着身体和表情想一阵,什么都想,想到那天自己被宁香推下河,从冰冷的河水里爬上来,她忽然从床上翻坐起来,下床拿过自己那已经洗得发白又陈旧的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荷包来。
这个荷包是宁香做给她的,两面都绣着兰花,做工很是精细,每片叶子都像是鲜活的。
捏在手里看一会,宁兰眼眶慢慢红起来,然后她起身又去找了把剪刀,回来后就坐到床边,紧紧咬着牙屏着气,毫不犹豫地一下又一下,用剪刀把手里的荷包剪了个稀碎。
剪完她把荷包碎片和剪刀全扔在地上,然后躺回床上,拉过被子死死蒙住头。
冬日的月光照进来,在一堆碎荷包片上洒下一层冰冷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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