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枯木逢春(上)
许砚之今晨给季瑶带了一封信。此信令季瑶犹豫了许久,始终未曾拆开。前些日子她姗姗给许砚之回了信,道,自己或许想试着争一争那首座弟子之位。
她一封信写完,笔一收,墨水还没干,一阵风恰好将她房中的窗子吹开了一条缝。季瑶心怀忐忑,关上窗,发了片刻的呆,这才将那封信折成纸鹤,运了个诀将之送出了天外。她看着那纸鹤越飞越远,忽又想将之一把抢回来。
然木已成舟,青鸟一去不复返,待许砚之回了一封信的时候,她犹豫了许久,竟一时不想将此拆开。
她果真没来得及将此信拆开细读。前山长生殿前自早晨开始已是摩肩接踵,鼓乐齐鸣,盛况空前。长生殿里那方刻着《逍遥游》的青石高台早被人清了出来,有能者皆在这上头切磋剑法,四位长老坐在高台下头一字排开,众人皆端肃。众小辈弟子不得擅入长生殿里捣乱,只得眼巴巴守在紧闭的大门跟前,见一人出来,众人一哄而上,恨不得将此人关起来审问出个所以然方才罢手。
待季瑶姗姗来迟赶到前山的时候,那名叫崇文的弟子正悻悻开了门,遥遥朝其师兄的方向拜了拜。这首座弟子之争道不必四方成道会那般热闹,守门的四位弟子身着白衣怀抱长剑,不言不语,见喧哗者便神色一冷,吓得喧哗之人顷刻收了声。
即是如此,守在外头乌泱泱的一群人依然瓮声瓮气一轮不歇。季瑶挤开众人,朝守门弟子递上了沐夫人手书,那弟子细细看了片刻,又细细将季瑶扫视了片刻,点了点头,将沉沉大门打开一条缝。
长生殿里头燃着常年不散的熏香。怀君曾言此有静心凝神之效,季瑶不信,盖因她每次到这地方的时候,都紧张得手脚发软,手心冒汗,一颗头忍不住地往下低。殿中倒不似外头闷热,季瑶小心翼翼瞥了一眼高台之上,只见北镜威风凌凌将长剑一收,朝其师尊的方向拜了一拜。
先考武学而后论道,再而后,照着君子六艺的谱系一一考过。胜负不是要紧之事,众长老静观其武学修为与文法功底,经商议后再将选出来的那一号人张榜公示。然胜负虽不要紧,若能在武学一环技压群雄,打得漂亮而爽利,倒也可令众长老刮目相看。
今日众长老都在,连久不见人的怀君都坐在了高位之上。季瑶低着头摸往明素青身侧,低眉顺眼一拜,轻声道:“夫人说她不能来,这是她的手书,请长老过目。”明素青双手接过信,细细读罢,点了点头,道:“你去那边领个牌子,等会儿周启光比试完就到你。”
周启光自是被北镜打了个落花流水满地找牙毫无还手之力。要说这小子倒霉确实倒霉,他虽未亲自给北镜下过毒,奈何那不入流的留言与试探心思当真令其烦不胜烦。而今好容易寻了个机会,北镜自不必手下留情,自把他揍了个颜面扫地。二人切磋罢,北镜将剑一收,淡淡道了声“承让”,淡淡甩了甩胳膊,自顾自朝季瑶走来。
明素青长老的脸色沉如厨房里的那口大黑锅。北镜假意看不见,揉了揉肩膀,朗声道:“弟子请求休息片刻,请长老恩准。”
明长老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沉着个锅一样的脸,勉为其难点了点头。怀君低声一咳,遥遥朝她使了个眼色,北镜闻所未闻,假意看不见,又朝季瑶一拜,道:“师妹。等会一战,我也会尽力而为。”
季瑶回以一礼。她将自己腰间的长剑往明素青跟前一送,明素青接过剑,细细检查罢,点了点头。她于是深吸一口气,将一手的汗往衣摆上擦了擦,战战兢兢走上高台,朗声道:“沐芳夫人门下弟子季瑶,求首座弟子之位,请各位长老应允。”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之中回响,季瑶从未料想过自己竟真的站在了长生殿高台之上,她僵着脖子,听着自己的回声,忽觉自己的声音也同此时的自己一样陌生。台下众长老点了点头,北镜由另一侧高台走了上来,她今日一身紫衣,扎了个马尾,手持长剑,神色淡然,英姿飒爽。
季瑶不如她英姿飒爽,直到二人交手第一回合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当真在与师姐争这首座弟子之位。屏息凝神,尽力使得灵台如镜,奈何手心冒汗,汗流浃背。北镜一剑横扫过她的腰间,季瑶往后一让,顺势一招沧海奔流扰乱了她的剑势。照说季瑶在丰城与桐州都曾有过不少历练,论起剑术也颇有长进,但不知为何,但凡当她同北镜对阵,总觉自己始终低人一头,技不如人。
北镜一招枯木逢春势如闪电,分别朝她面门,肋骨与腰间飞袭而去。季瑶避让不及,抬剑一挡,挡得了她的剑势却挡不住她的咒法。北镜这一势寒冰诀接得可谓行云流水,季瑶还没来得及侧身便只觉肩膀一冷,一缕冰丝旋即由她的左手手指蔓延上了她的肩头。
季瑶心下一狠,不管不顾,一招仙人指路就势指向北镜的右臂。北镜不料她禁锢不解而就势来袭,脚下一顿,一侧身,堪堪避过了她势如风雷的一剑。长剑贴着她的胸口往下一削,北镜反手拿剑往季瑶的脖子上横扫而过
二者相斗,北镜占势,季瑶胜在灵巧。北镜的万钧到底太过生猛,一招一式皆有些收不住,太过惶急,有时也太过冒进。反观季瑶小心谨慎,处处提防,虽其剑法颇有些束手束脚,但一旦施展开,实在也颇具轻灵之畅快。
众长老在台下看得连连点头,云缨偏过头,小声朝她身侧的赵春菲道:“你师姐的剑法,你以为如何?”
“炉火纯青,在我之上。”
云缨点了点头,又问:“北镜和季瑶二人对局,你以为谁能赢?”
赵春菲挠了挠头,老老实实道:“弟子看不出来。”
云缨点了点头,唇角一勾,往怀君处看去。怀君也正同季瑶一般紧张,他双手紧握,死扣着自己的衣摆,浑身僵着,一张黄花梨木椅竟被他坐出了几分酷刑之意味。云缨不声不响地笑了笑,怀君觉察到她的目光,与她对视一眼,身子崩得更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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