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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结局(下)


宋白住到李泽坤安排的地方之后季随安的老师便不在来了,虽然季随安是个孩子,可细致入微的小心思一点都不少,从前她无论跟着谁生活,那些长辈忙归忙,可半点也不会妨碍到她的功课。但现在季随安想出门都会被宋白哄劝着拒绝。

        季随安没闹,她只是巴巴地望着宋白,怯怯地说:“哥哥,我想小老虎了。”

        李泽坤安排的房子不大,自然没办法再添一只半大老虎,而方姨也有心无力,来福就被李泽坤送去了郊外一个私人马场先养着。

        对于季随安来说,她想的可能不仅仅只是一只小老虎的事,至少宋白清清楚楚,季随安是想哥哥了。

        “等你哥哥出差回来,咱们就把来福接回来了。”宋白轻轻捏了捏季随安的脸:“你哥哥忙,但有我陪着你呢。”

        季随安非常懂事地不再问下去了。

        宋白微微叹了口气,牵着季随安去洗漱。这几天季随安睡的也不好,总被噩梦吓醒后开着大灯安静地接着睡。至亲血缘实在是一种太过玄妙的联系了,这个孩子在意识深处一直在替她的兄长担忧受怕。宋白有一次夜里起床倒水发现季随安开着灯闷头在被子里哭的时候心疼的像被针尖儿扎了一下,第二天他就托租住在对门的保镖帮忙把季随安的小床搬进了他的卧室,有他陪着,孩子就能睡的安心一点了。

        夜里宋白先把季随安哄睡了,他打着床头灯看了会儿书,心乱的怎么都看不下去。宋白索性把书扔到一边,他鬼使神差地,盯着季随安看了许久。

        这个女孩子长得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季随云的影子,宋白莫名的,心上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来。

        宋白关上床头灯,他在黑夜里不知道第几次的想到季随云,宋白自认是替季随安牵挂着,孩子还小,怎么也受不了亲人一个一个离去的痛苦。

        这是季随云走后的第九天,宋白翻了个身,季随云如果真的和人起了危及性命的冲突,他的右手还带着伤,这是多么大的一个弱点。宋白忽然就有点难受了,他本以为自己会毫无负担的卑劣龌龊地去为季随云幸灾乐祸,他曾经恨季随云到恨不得手刃对方,甚至那板头孢一开始就是他为季随云准备的。可真到了季随云下落不明渺无音信的时候,心头上真真切切的无助和恐慌却让宋白自己都不能再骗自己了。

        草木亦有情,宋白不是石头,他怨憎季随云的恶劣冷血,可依然没办法对季随云的改变视若无睹,季随云给他的所有东西都太过浓墨重彩,无论伤害还是宠爱,都是能镌刻进骨髓容不了淡忘的极端。宋白恶心自己,也唾弃自己,无论今后如何,他再也无法用最纯粹的感情和毫无杂志的目光去对待陆伏成去看陆伏成了。在不知道季随云废了陆伏成手的之前,宋白是真的起过和季随云得过且过的心思。

        宋白和季随云,是孽缘,是阴差阳错,也确实是身不由己。恨不能纯粹,爱又不能心安理得,局外人谁都做不了理中客。

        第二天上午李泽坤的人如常地送食材和早餐,宋白戒烟了有段日子,这段时间却又控制不住地起了瘾,小孩子心性受不住诱惑,他却没有,想吸烟时只把大拇指的指甲咬到斑驳发秃。

        “……李少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两个保镖一愣,这是这几天以来宋白第一次出口问他们一些外面的情况。

        “暂时还没,不过李少应了季先生朋友的请求,下午亲自去台湾那边儿一趟。”他不太敢给出什么万无一失的安抚,如果那边危险太过,这些人肯定会不顾一切先把李泽坤保死,哪怕帮季随云有太多好处,可这份利用价值根本不能跟李泽坤的安危比。

        宋白恍惚地点点头,游魂似的去叫季随安起床洗漱吃饭。

        季随安吃过早饭后自己去看书了,她倒自律,即使老师不天天盯着,那些习题也按时每天在做。

        宋白收拾干净屋子之后陪在季随安旁边,季随安做题,宋白就看些闲书,心静的简直不像这个他这个年龄。

        快中午时宋白让季随安休息一会,帮她打开电视后自己走进厨房打算给季随安切点水果吃。宋白才打开水龙头,就听见对门一阵急促杂乱的人声和脚步声。

        宋白浑身一凛,忙关上水龙头大步走到门口,顺着猫眼看出去,只见到有几个保镖背上顺手的包正往楼下走。

        宋白打开门,发问道:“怎么了?”

        对门只留了两个人继续看守,他们脸上满是严肃:“李少去机场的路上出了点事。”竟然有人敢动李泽坤,怕就怕他们抱了鱼死网破的心思,死也要咬李泽坤一口,这就有些棘手了,而且李泽坤自己的人想行动也会担心波及到李泽坤二束手手脚。

        宋白皱着眉点点头后关上门。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又顺手在门上拧了几把反锁上了。

        “安安,吃完水果后去卧室午睡一会儿。”宋白摸摸她的头:“小孩子要睡足觉才能长高个儿。”

        季随安最听宋白话,宋白这样说了,哪怕她不困都会在床上乖乖躺够两个小时。

        宋白坐在沙发上,只觉得心神不宁,这份慌乱来得猛烈,他希望是自己神经敏感。

        对面除去中午时的骚乱后便一直安安静静,宋白精神一直静绷着,慢慢地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直到对面传来一声巨响,宋白猛然惊醒。他第一反应不是凑到猫眼上看个究竟,而是立刻奔到季随安卧室门口抖着手拧住钥匙转了几圈后把门锁紧。宋白锁好门后把钥匙立刻藏进沙发底座下,他在卧室门口小声喊了几声安安。

        “乖,听到声音千万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别害怕啊。”

        季随安到底是孩子,宋白听到她似乎是呜呜地在哭泣,却一时没办法安抚她。

        宋白从厨房里拎了把稍趁手的水果刀拎在手上,守在了防盗门口。

        果然当对面杂乱的声音渐弱到完全消失后,自己这边的门锁也发出了异常折磨人的用工具开锁的声响。

        宋白脸色纸一样惨白,可他依然守住门,算得上可笑的攥紧着一把水果刀。

        宋白只觉得被那阵窸窸窣窣的开锁声折磨了很久,可其实根本并没花太长时间,那扇门就被从外面打开了。

        入目的是宋白认识的人,也是没想到的人,赫然竟是冯正麒。

        宋白只是一愣,随后毫不犹豫地拿着刀直直刺向冯正麒。可显然宋白根本比不上那些训练有素的职业雇佣兵,他的刀尖离冯正麒还有二十多公分时就被冯正麒旁边一个穿黑衣身高足有一米九的大汉捏住手腕,宋白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痛呼,只觉得手腕似乎都要被捏碎了。那个人又顺势一拧,宋白整个人便控制不住地软着膝盖摔下去,一条胳膊还高高地被举着被别人拿捏在手里。

        冯正麒关好门,慢慢地走到宋白面前蹲下身来,他不轻不重地举起手拍了几下宋白的脸颊,似狎玩戏弄,也像是蔑视侮辱:“啧啧,这么久没见到,怎么还被季随云养丑了呢?”

        宋白抬起头,额头上满是冷汗,可他看冯正麒的眼神丝毫没有恐惧,有的只是像看什么垃圾似的厌恶和冷漠:“你不会真觉得季随云这就栽了吧?这就火急火燎的上门恶心人来了,我以前还以为你是扮猪吃老虎,原来是真蠢啊。”

        冯正麒自然是知道宋白在故意激怒他,可也不妨碍冯正麒确实恼怒到极致,他猛地一脚踹在宋白肚子上,力度大的让宋白克制不住地吐出一地秽物。

        “真恶心啊,嘴那么硬,不还是像一条狗一样跪在我面前吗?”冯正麒一把扯住宋白头发逼他抬起头来,嘴上不干不净道:“你嘴上虽然硬了点,但身子是真够软的,下面那张小嘴儿吸的我可是舒服极了。今天要是时间够用,我还挺相信你都能把我那些只喜欢搞女人的兄弟伺候舒服。”

        宋白脸色一变,恶心的又干呕了几声,这个变态,是他好长一段时间的梦魇。

        冯正麒看着宋白的眼神越发阴毒,他现在简直就是一个阴鸷极端的变态,宋白甚至都能发觉出这个男人似乎已经完全不在意后果了,哪怕季随云现在就在楼下,冯正麒也干得出来用这最后的时间割断宋白脖子的事。宋白不太明白,冯正麒为什么会做出这么不冷静的事。

        宋白当然不知道。冯正麒之前遇袭一次,冯正麒确实也清楚自己仇家多,可那次他却十分笃定必然是季随云做的。季随云明面上因为淮景的项目处处和冯正麒做对,但冯正麒明白季随云最在意的其实是那次自己在他面前上了宋白。冯正麒觉得可笑,那时候可是季随云自己允许的,千怨万怨又能怪的了谁?可冯正麒万万没想到季随云竟然那么阴狠,那次冯正麒的遇袭中没有伤到性命,可是……季随人竟然让人废了他的命根子!

        冯正麒玩的花,可对于正统血脉可丝毫不马虎,他自己连一个私生子都没有。季随云废了他以后他来不及想以后的生活和男人的尊严,而是要瞒住了不能让冯家人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冯正麒想赶紧用冷冻惊子留后的时候被医生告知惊子活量低,大几率无法完成人工受孕。冯正麒差点没当场崩溃,他怎么能忍受冯家日后被一群私生子和旁系瓜分。

        时间过去越久冯正麒就越恨,他凭什么要为季随云无用的愧疚心做垫脚石?!

        “怪就怪,你怎么就和季随云扯上了关系。”冯正麒狰狞一笑,狠狠攥住了宋白脖子:“你们两个人欠我的,就拿命还吧,我倒希望季随云能活着回来,然后让我好好欣赏他看到你因为他死了的反应。那我可是死了都会笑出声来!”

        冯正麒的手越收越紧,宋白脸色通红,额头上的青筋也渐渐浮现出来,宋白感觉全身的温度似乎都在下降,他以为自己会被冯正麒活生生掐死。

        可下一秒冯正麒却松了手,宋白趴在地上大口呼吸,咳嗽的撕心裂肺。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那么舒服。”冯正麒站直身体左右环视:“季随云亲妹妹也在这儿吧?那真是省了我好大的事。”

        宋白大惊,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攥住了冯正麒的裤脚:“大人的事情,别连累到孩子,算我求你,别动孩子,我求你……”

        冯正麒一脚踹开宋白:“季随云做那些恶心事的时候就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吗?报应两个字我送给他。”冯正麒笑着低头看宋白:“我祝你下辈子别碰到季随云,你跟你那心上人幸幸福福的。”

        冯正麒一挥手,他身后的人分出两组,一边拿着工具用木条封窗,一边去开卧室门的锁。

        宋白大骇,他自己一个人倒还好,但屋子里的小姑娘还那么小,就算季随云有多大错,可孩子何其无辜。

        宋白跪在冯正麒面前,随着钉子嵌入木条的声音笃笃地磕头,他眼泪流的太急太快,整张脸都花了:“我求了,只要你放过孩子,怎么对我都行,要杀要剐还是留着折磨,怎么都行………”

        冯正麒不置可否,宋白跪在他面前让他心情愉悦到极点,他甚至掏出手机把这一幕完完整整录下来。

        “季随云那么对你,你还护着他妹妹,倒真是圣母呢。”

        “他做什么是他的事,孩子不懂,孩子什么也没做过。”宋白哀求:“你都说了做错事有报应,你给自己留点余地吧……”

        “我留余地?谁他妈给我留余地了?!”冯正麒不知道被戳到了哪个点,整个人暴跳起来,他一把抢过身边人手里的塑料桶,发狠般拧开了瓶盖。

        冯正麒拿着桶走到阳台边,把里面的液体洒在木头封条上,一路洒过沙发茶几和壁布上,那刺鼻的气味闷的人头脑发晕。是汽油的味道。

        季随安也被从屋子里拖了出来,她缩在宋白身边,虽然一直在发着抖小声啜泣,可始终没有崩溃大声哭闹。

        宋白把季随安紧紧抱进怀里,柔声道:“安安别怕,别怕,没事的。”

        整个房间被倒了五六桶汽油,冯正麒手上把玩着一个打火机,哈哈狂笑出声:“太他妈爽了,别装模作样说没事了,你们今天都得死!哈哈哈哈哈,要怪就去怪季随云吧,迟早有一天,他也得死哈哈哈哈哈……”冯正麒似乎已经精神错乱了,他沉浸在自己即将重重打击到季随云的快意里无法自拔,季随云让他有十分难受,他就算死也要还季随云九分,宋白加亲妹妹,或许还是十二分,这让冯正麒如何不乐到癫狂。

        冯正麒本来还想多欣赏一阵宋白困兽似的挣扎和哀求,这时一个男人凑上来神色焦急,轻声道:“冯总,接到电话,李少那边拖不了太久了,咱们要抓紧了。”

        冯正麒点点头,毫不犹豫地打开打火机的盖子,叮一声,一簇火苗炽热地亮了起来。

        “那就,再也不见了。”冯正麒笑着,把打火机远远抛出去,打火机正正好好落在窗帘上,彭—!一声,巨大的火舌舔上壁布,劈劈啪啪地猛烈燃烧起来。

        火势越来越大,站在门口的人都感觉像被火焰扑了个跟头,呛人的煤油味和浓烟呛的冯正麒咳的满脸眼泪鼻涕,可他还在狂笑。

        “我们走,让宋小少爷好好享受吧。”冯正麒迅速从门里出去,又反手关上防盗门。

        “来,把门给人家锁好,咱们来的时候怎么样还怎么样。”冯正麒的声音渐渐远了。而宋白也分不出神再去关注什么。

        季随安咳得厉害,小小的身体抖的像筛糠。宋白想起一些上学时学过的遇到火灾的知识,他忙抱起季随安躲到卫生间,然后紧紧关上了门。

        “别紧张,慢慢呼吸。”宋白打湿了一条毛巾让季随安捂住口鼻。

        门外已经骚乱起来了,宋白知道他现在只能等待营救,可营救……宋白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那一刻。

        窗户全被钉的死死的,宋白无法在卫生间的窗户边喊话求救。而一扇小小的门抵挡不住滚滚浓烟和灼人的热气。宋白意识渐渐模糊,可依然把季随安牢牢的藏在夹缝里,自己用身躯挡住季随安,妄图替她挡住所有的危险。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浸过冰水的毛巾似乎都开始冒着带浓烟的热气,宋白边费力的咳嗽边下意识搂紧季随安,忽然客厅里传来一声爆破的巨响,而浴室不知哪处受到波及水管镜子也一同炸裂,宋白只觉得脸上和后背一阵剧痛,随后就失去了所有意识。

        安静,无边的安静。

        急救室的红灯一亮,就亮了一整个晚上。

        季随云是第二天晚上赶回的上海,他人邋遢到极点,衣服褶皱酸臭,整个下巴爬满了青色的胡髭。他受伤的右手也肿成两倍大,肮脏的纱布上全是乌黑的血渍,伤口估计已经化脓了。

        季随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奔去了医院,他站在加护病房外,身子一晃,脱力般跪坐在地。季随云表情有些奇怪,有些懵,很无助,还有些不敢置信。

        如果不是霍栖桐察觉到冯正麒异常的行动,买通人一直跟踪,宋白和季随安是肯定活不下来了。可宋白现在这个状态……比死又能好多少。

        季随安伤的比宋白轻很多,只是吸入了浓烟,需要静养好一阵子,后续也需要心理医生关注情绪。而宋白因为一直把季随安护的严严实实,扑进来的火苗最先灼烧到他身上,宋白的后背和面部烧伤达百分之四十五,大半张脸都毁了。祸不单行,浴室里的爆炸几乎所有的镜子和玻璃全都碎了,大部分落在宋白身上,有部份落在面部,伤到了宋白眼睛。

        宋白在火场里眼角膜就已经破裂脱落,又被高温浓烟熏了过久。医生说,失明风险极高。

        宋白还没醒,季随云全身消毒后进入加护病房一直陪在他身边。过厚的诊断书放在床头柜上,季随云一下一下的轻轻的摸着宋白的头发。

        这个孩子,最开始见时笑得那样漂亮,浑身一股子奶油香,他也爱俏过,粉色卫衣颜色那么鲜亮。季随云终于肯承认,啊,原来宋白在自己身边真的越过越难。他不爱笑了,也不爱说话,成天郁郁的,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他得了抑郁症。现在,他毁了容,眼睛也看不到了。

        季随云的指尖慢慢的,轻轻的划过宋白眼睛上和脸上的纱布,眼泪一滴一滴滚下来,砸在季随云的手背上,带来股灼伤般的痛苦。

        烧伤是最难受的,季随云知道,季随云后背上那片烧伤都曾让更年轻时高傲到极点的他夜里忍痛到咬破舌尖咬碎枕头。他都如此了,他的阿白怎么受的了啊?季随云早就知道宋白皮儿薄肉嫩又怕疼,哪怕在床上自己稍微没留力都能给他身上弄一块块青。季随云是真为宋白疼,在宋白家时看到宋白手指被烤箱燎一下季随云都心疼到揪成一团,如今的宋白他更是看一眼就好像心上被捅一刀。

        季随云不敢想,不敢想宋白醒来之后会怎么样,他那么怕黑,意识到世界一片漆黑时他会不会吓到哭出来?他怕疼,身上的伤会磨他让他再睡不了一个安稳觉。他爱美,从前吃药长胖了点都不想见人,要是知道脸毁了,一定要记挂着难过许久许久。

        季随云恨不得经受这一切的人是自己,他宁愿自己死在了满是毒蛇臭虫的丛林里,只要宋白安安全全的,只要宋白一个人好好的。只要……宋白好好的?季随云迷茫了,他一直笃定自己自私狠毒,爱人就是恨不得吃人,原来不是吗?原来他也可以伟大,只要爱的人过得好。

        宋白昏迷了三天,季随云除了让人去抓冯正麒外什么都不顾了,宋白睡在床上,季随云像死在了人间,只剩下一个会呼吸的躯壳。

        这天深夜季随云才趴在宋白床沿迷迷糊糊睡着,听到宋白梦呓着呜咽时就茫然惊醒了。他连忙按了铃后凑到宋白身边,努力压下喉间颤抖:“阿白?阿白,没事了,不要怕。”

        宋白痛得被掐住喉咙的小猫似的在哭,身上一个劲的打摆子。季随云的手才握住宋白的就被宋白抓救命稻草似的狠狠反握住了:“疼……好疼……呜,救救我……”

        季随云双目通红,他似乎被宋白感染了,身上竟也无一处不疼,触电般抖起来:“等会让医生上止痛泵,囡囡,忍一忍啊,求你忍一忍……”

        宋白浑身冷汗,根本听不进去人在说什么,他才将醒,就已落入人间地狱。

        宋白一直在啜泣着,直到医生来都止不住。他紧紧握住季随云的手,一声声地喊:“成成,哥哥,我受不了了……救救我……”如泣如诉,委屈至极。

        季随云这段日子伤痕累累的心一下子就碎了。

        宋白,受不了了。他或许早就忍受不住了,季随云看着医生上前,挣开了宋白的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季随云在这个时候走神了,宋白在被他迷女干的时候心里也许也说过许多次受不了了,被他折辱恐吓给别人侮辱时也或许无声的求救崩溃着受不了了,当宋白面对残废了的陆伏成时也把所有错背在自己身上,是啊,宋白怎么能一步步忍到现在的呢?除了那一次带着复仇般吃了头孢外,宋白在季随云身边,一直在忍,宋白的身体和精神一半在无法忍受中枯萎,一半在顽强的妄图求救挣扎,季随安不是他的救赎,更像是寄托。季随云给他的永远是偏执的禁锢,季随云何其自私,为了他的爱,毁了他的爱人。

        季随云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他给宋白再多,都比不过给宋白真正想要的——解脱、自由。

        季随云没法对宋白恶毒,他希望宋白好,如果没有自己宋白才能好,季随云现在才清楚自己是愿意的。他不想让自己心尖儿上最珍爱的宝贝在漫长的人生里枯萎凋落,不希望他抱着难以消磨的寂寞。他希望宋白噩梦惊醒后能看到枕边的人安安心心呼出一口长气后继续安稳的睡下,哪怕翻身时不会想到他。季随云希望宋白能做喜欢的事情,风风火火跑出去或逛街或上一整天班,因为宋白身上的人间烟火味和奶油味实在太招人快乐。季随云希望宋白能过安安稳稳的生活,被他想的那个人爱,只要宋白过得好,自己又有什么所谓?

        可季随云明白的晚了,他已经把宋白害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季随云看着上了止痛泵渐渐安稳下来的宋白,很没出息,他又红了眼。

        宋白第二天醒来时意识终于清醒了些。季随云亲眼看到他动了动,手指一直摸到眼睛,他应该是心慌的,哑着嗓子在叫人。

        “阿白,我回来了。”季随云轻轻把他的手从眼睛那处的纱布上拉下来握在手里:“你眼睛被烟熏到了,医生说暂时不能见光,乖,别怕,我都在呢。”

        宋白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他嗓子也被烟伤到了,声音粗粒难听,吐字艰难:“可……为什么那么疼?”

        “受伤了肯定是疼的,忍一忍,嗯?”

        宋白没有听出季随云没克制住发出的一声短促的类似哭腔的叹息:“你去,看看安安,她,想你。”

        “好,我会去看她。”季随云一味的应下。

        冯正麒被抓住了,季随云抽不开身理,更恶心看到他,只让手下变着法子折磨他,但总给人吊着一口气。

        冯正麒已经疯魔了,他根本就不怕死,甚至把手机里宋白哀求磕头的视频展示给季随云的人看,他哈哈狂笑,笑着说:“你们季先生的人在我面前就是条狗,你们可以去玩玩,那身子勾人的很呢。”

        那些人不敢隐瞒,没过多久冯正麒的手机就被送到了季随云面前。

        季随云忍着心疼和怒火看下来,看到最后,他心里的野火竟像被一盆冷水浇过似的一点不剩。

        宋白的善良更印证季随云的卑鄙,季随云利用孩子逼宋白留下来,可季随云没想到宋白对一个冠着季姓的孩子都能仁慈爱护到如此。就连医生都说,如果不是宋白护着,季随安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在那样的火场里活下来。

        季随云心里最隐秘的地方被忽的触动了。当年,也是一场大火,他也是为了母亲的遗言用身躯护住了孩子。可宋白为了什么呢?季随云欠宋白的,早已不能以语言说明。

        季随云守着宋白做了第一次植皮手术后就离开了医院。

        宋白最早发现季随云不见了,护工只说:“季先生有事情处理。”这一处理就是两天,到最后护工都替宋白心冷,装的再深情的金主也不会真为了一只金丝雀伤筋动骨,估摸着是把宋白放弃了吧。

        宋白身边没了熟人,他更怕了,宋白甚至渐渐意识到,他的眼睛,似乎不止是被烟熏了那么简单。他的眼睛,甚至分不出黑色,一点点,一点点光亮都透不进纱布,宋白甚至忍着疼睁开眼,睁开,闭上,再睁开,还是一片无法说明的空洞的色彩。

        宋白彻底脱力地躺在床上,他不需要人骗。他瞎了,毁了容,身上也没一块好皮肉。

        “宋先生,您的电话。”医生清创后,护工拿着电话轻轻走到了满身冷汗意识已经模糊了的宋白身边。

        是季随云的电话。

        宋白鼻子一下就酸了,眼泪无声流了下来:“季随云……你最近去哪了,我什么都看不到,浑身哪里都疼,做什么都不方便……”

        他太脆弱了,他甚至带着哭腔哀求般说:“你有时间能来看看我吗?我有点怕……”

        电话那边安静了许久许久,季随云的声音才平稳无波地传来:“医生说你的脸不好治。”

        “我没那么多功夫跟你折腾些有的没的,你先在医院养着,到时候我帮你在国外联系整形医生,房子留给你,钱我也会划给你一笔,就这样吧,我很忙。”电话到这就被挂断了。

        季随云一听到宋白的声音,听到他哭着说想让自己看看他,差一点什么都不顾了,也不管自不自私,打断了腿也想爬到宋白面前,他想用最温柔的力气圈宋白在怀里,安慰他说:“囡囡啊,你别怕,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咱们一辈子都会在一起。”

        可季随云不能,他知道宋白只是因为受伤而脆弱,如果自己也沉溺在这浮于表面的脆弱的保护欲里,宋白就永远正常不了。季随云甚至不能遗憾的难过的和宋白说分手,因为季随云害怕宋白会有后顾之忧,会不敢离开,会认为这又是一场陷阱。季随云不想再用一己之私毁了宋白了,季随安欠宋白,季随云欠宋白,甚至连那个逝去的女人也欠宋白。

        季随云挂断电话,用钢笔尖把自己完好的左手戳到满是血洞。然后,他又给陆伏成打去了电话。

        所有护工都看到,宋白挂断了来自季先生的电话后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他整个人更衰败下来,像具活尸。他总是无声的哭,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样哭,医生来时看到湿了一面的枕头,温声细语道:“囝囝,不要哭,对眼睛不好啦。”

        宋白一言不发,他觉得,一个被抛弃了的残次品,就已经是注定去废品站了,对眼睛不好?他已经瞎了,还会更不好吗?

        快入夜时护工还在苦口婆心劝宋白多吃两口东西,这时病房门忽然被风风火火猛地推开了。

        一个虽然憔悴但儒雅英俊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看到病床上的人,沉默了许久,才忽然像是暂停键被接触般动起来。他一步一步走向宋白,那样脆弱破碎的宋白,让他连抱都不敢,怕弄疼这个人,更怕弄碎这个人。

        陆伏成戴着皮质手套的手轻轻握住宋白的手,柔声道:“阿白,哥来晚了。”到底还是泄了哭腔。

        宋白一愣,随后竟是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我不是宋白!!你滚!!”

        陆伏成大骇:“别乱动,你身上全是伤,我求你,你别乱动!”

        “我都说了我不是宋白!”宋白看不到东西,无头苍蝇一样躲避着,甚至差点直接从床上摔下去。

        陆伏成强行握住他胳膊,一下一下摸他头发:“我这辈子,认错谁都不会认错你。阿白,你是不想要我了吗?”

        宋白终于绷不住了,他在陆伏成怀里哭的像个孩子:“不,是我不配,没有人,没有人愿意再喜欢我了,我就是垃圾,全身流着脓疮血水,我不好看,我是个瞎子……没有人会要我的,谁都不要我……”

        陆伏成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然心痛到麻痹,他的阿白,他的阿白啊……

        “我爱你。”陆伏成顿了顿,原是咬着唇咽下了一声呜咽:“我好委屈,你都不记得我说话了。”

        “你十八岁那年,我和你说这辈子都爱你,哪怕你不爱我了,你玩够了,你娶妻生子了,我都会一直看着你,你受委屈的时候我随时都在。”陆伏成不敢拍宋白的背安抚他,只能一下一下捏着宋白的手掌:“你怎么就觉得,你不好看了,我就不要你了?我的手那么难看的时候,你不都愿意为我出柜吗?”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没什么不一样,你现在怕拖累我,我从前怕拖累你,现在好了,咱们谁都不嫌弃谁。”陆伏成声音温柔飘渺,像已经畅想到了未来许久许久:“咱们以后一直在一起了,还像最开始一样,你冷了我帮你添衣服,热了给你打扇子,你难过了我会抱抱你,我舍不得离开你半步,因为我爱你。”

        宋白的心情复杂混乱到极致,自从那场火灾后,所有的事情发展都不在他的意料之内。季随云因为他的脸抛弃了他,陆伏成却找来了,说着一些让人无法不动容的关于爱和未来的话。

        宋白不敢信,他什么都没有了。季随云表现的对他那么极端偏执的爱都能说变就变,陆伏成呢?陆伏成不会嫌弃他和季随云那些过去吗?陆伏成会忍受得了一个残疾心情敏感时大发脾气吗?陆伏成的爱会消磨吗?陆伏成还那么年轻,哪怕右手不太好用,但他有才华有存款有相貌,会有多少男人女人爱慕他,暗地里骂陆伏成家里的丑瞎子不配。

        宋白害怕,他害怕未来。更何况,宋白哪里舍得陆伏成为自己付出那么多。

        “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以前宋白看《东邪西毒》,是真的看不懂,也半途睡着过许多次,可一句台词深深刻在他脑海里——要想不被人拒绝,最好的方法是先拒绝别人。

        宋白不想被抛弃。宋白不想成为累赘。

        可他的撒泼打滚和大发雷霆都无法撼动陆伏成想要陪在他身边的心,宋白疼了陆伏成小孩子似的一下一下用嘴呼他的伤口,比护工还敏锐的换掉脏了污渍和冷汗的被褥。他喂宋白吃饭,帮他如厕,给他讲小王子的故事。

        “明天要做手术,不要怕,做完可以奖励你吃半个蛋挞。”陆伏成哄宋白睡觉,轻轻哼了一遍又一遍天边外的调子。

        门外有一个人贴着门站了许久,宋白自然无法看到。陆伏成虽然冷着脸,可也没妄动惊到宋白。

        季随云的手指轻轻在玻璃上勾画着,似乎是什么人眉眼的轮廓。

        “hu

        正文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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