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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已经有宫人的窃笑声传来了,从嘉大窘,身上又冷,心中又乱,无可奈何中,只能大声说道:“蔷儿,你怎可这般欺负我……”
回答他的是殿内的一声笑语:“二!”
从嘉只好转为央求,作小伏地的说道:“好蔷儿,你就饶了我吧,从此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周蔷轻俏说道:“那是后话,况且你日后便是我的夫婿,本来就该什么都听我的。”说着,再大声报数:“三!”
这一下,简直让他无法可想,眼看着周蔷慢慢数下去,六步堪堪数完,从嘉一声长叹:难道他的新婚之夜便是这般度过么?
正想着,周蔷将殿门拉开一条缝隙,笑说道:“看来你填不出来了,这会儿便在外面冻着吧。”
此时她的发髻完全拆散,秀发如翠云般流泻在身前,从嘉忽然想起,当日偏殿私会,她的头发也是这般美好,蓦然福至心灵,朗声一笑,曼吟道:“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细品起来,是一阕《菩萨蛮》,周蔷再将殿门拉开了些,听见从嘉一边思量着,一边浅笑轻吟:“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漫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他吟声甫歇,寝宫大门已轻轻开启,周蔷面带娇俏笑容,对他轻轻伸出手来。
从嘉迟疑着握住她的纤指,生怕她再弄什么花样,便听见周蔷微笑说道:“谁对你脸漫笑盈盈,相看无限情啦?你这个人当真脸皮厚。”
从嘉哈哈一笑,说道:“既然我这个人脸皮厚,便要做一些脸皮厚的事情。”他走上一步,蓦然将周蔷横抱起来,并不理会周蔷在他背上的拍打,同入鸳帐时,他还紧紧握住她的手,含笑说道:“我可不能让你离开,再想些古怪离奇的法子来对付我。”
周蔷亦是微笑,并不说话,只是环住他的肩臂,将自己靠入他微凉的胸间。幔帐悄然落下,烛影也似缠绵,缱绻中,烛火燃尽,在帐中隐约的笑语中,升腾起袅袅青烟。
新婚第二日,从嘉与周蔷依礼前去拜见李璟、钟皇后等人。
此时,周蔷已换过了一身宽袖敞襟的胭脂色宫装,同色泥金的丝带衬在身前,她头上的青丝也梳盘成髻,饰以珠翠钗环,压发一朵新摘承露的浓艳牡丹,更有着说不出的喜气。
她跟在从嘉身后,亦步亦趋,虽然在看向抚恤的笑容中,偶尔还露出一抹顽皮之色,但总得说来,已较往日雍容沉静许多了。
两人走入延英殿时,李璟与景遂、景达兄弟都已安坐,见他们进来,各自微笑道贺,李璟又问了周蔷些儿是否住得惯、平日都有什么喜好,这些话虽平常之极,周蔷却都回答得谨慎小心,谦恭有礼。
直到出了殿门,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轻轻抹了抹额角的汗,说道:“吓死我了。”少停,她又问道:“你看我应对得还算得体吧?”
从嘉朗笑,伸手握住她纤纤手指,说道:“何止是得体,你简直像个老父子般拘谨了,我瞧那般臣子上朝议事,也没你那么紧张。”
周蔷瞟了他一眼,正容说道:“出嫁之前,我爹娘教过我的,身在帝王家,说话做事,要处处留神,以免行差踏错。”
从嘉更笑,说道:“那你昨夜对我……”
话还未说完,周蔷急忙将他手指紧紧一捏,嗔道:“你还说,倒好光彩么。”
调笑一阵,从嘉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且不说日后要见父皇的机会还很多,你这般拘束,大家也都紧张,你自己也累,便是同辈中人,见你这样做法,虽不说什么,心中也会对你不满的。”
周蔷觉得奇怪,问他道:“这是为何?”
从嘉道:“你只管听我的就是,难道我还会害你?”
周蔷却不依,拉住他衣袖一个劲儿的摇晃,从嘉被他缠得没法,笑着抚了抚她头发,说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就是。”
他说道:“你若是想在皇宫中过得安逸,便不能太过突出,既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坏,所谓枪打出头鸟,你若是太与别不同,自然召祸。而且,你也不可太有主张,众人皆浊时,你也要浊,众人皆醉时,你也要醉,众人在父皇面前言笑亲切,你自然也不能特立独行。这一说便有两个意思,若是父皇不喜欢你的做派,那么你无异于自找没趣,若是父皇喜欢你的做法,你让其他人如何自处呢?那不正是召人忌讳么。”
周蔷听他说完,双眸眨了眨,神情显得迷茫,她看一会地面,再看一会从嘉,最终垂目于地,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从嘉看见她明净如高天淡云般的眸子中,迅速的起了一层雾气,不多时候,便沁染了整个面庞,她再抬头的时候,便让人恍然觉得,似乎少了一些单纯,多了些世故。
从嘉怜惜,伸手将她搂住,柔声道:“我不该对你说这些的。”
周蔷望定他,笑了笑说道:“不,你正该对我多说一些,我从前并不知道,在宫中生活,还有这么多门道,也不曾知道,你竟然懂得这些。”
从嘉在她颊边轻轻一吻,笑了笑,说道:“我在这座皇宫中住了十八年,又怎么会不懂,只不过我平日不喜欢说这些罢了。”
不知为何,他唇边荡漾起一淡淡幽凉,仰首看天时,他喃喃说道:“若是能够选择,我宁可出生在一个富足士庶家中。”
他的话,让周蔷感到一丝悲伤,她牵起他的右手,轻轻抚过,那上面已有了细细的书茧,可见他平日所做为何,周蔷道:“你告诉过我,曾经在钟山上避居,又是什么原因?”
从嘉想了想,才说道:“我自己并未认真想过,每个人避世而居,都是有几分无奈的。”
在周蔷眸光注视下,他继续说道:“那时候朝中老臣纷遭贬谪,民间灾荒连年,父皇却执意要对周边邻国用兵。我觉得那是错的,却无力改变父皇的想法,这让我有些心灰意懒,况且,大哥对我的猜忌,也是原因之一吧。”
周蔷心中一惊,双眉轻蹙起来,说道:“弘冀哥哥猜忌你,是为了什么?”
她的语声忽然郑重,从嘉亦有所察觉,他便转开了话题,说道:“那都是小时侯的事情了,现在早已事过境迁,再提也没什么意思。”
就在周蔷还未说话的当儿,他复说道:“其实你也不必担心在宫中会落下什么错处,你这般纯真善良,即便有了什么,众人也不至于嫉恨你吧,再说,还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
周蔷嬉笑看他,伸手在他肩臂手腕处拈弄,从嘉吃痒不过,躲闪着笑道:“喂,你做什么?”
周蔷拍了拍双手,说道:“你也并不强壮呀,如何保护得了我?”
从嘉道:“我是男人,总比你有气力吧。”说着,他在周蔷唇边一拂,笑说道:“你今日问得太多了,在宫中要少问多看,可要记得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挽起她的手臂,大步流星的前行,周蔷裙幅不宽,缓行尚可,如此疾走,几乎就跟不上。她也来不及再说什么,只是想着不要跌倒才好,侧目见从嘉手中折扇轻摇,恰有迎面清风吹过,舞起他束发素巾,显得意态悠闲。
两人一路前行,已到瑶光西殿,这是钟皇后居所,日常款客亦在此处。将到门前,便听见里面有诵经声音,柔婉动人,周蔷一直觉得黄卷枯燥,此时听她读出来,倒也不觉得厌倦了。
周蔷对这里倒不陌生,通报过后,便熟门熟路的找了进去,从嘉在听到那女子声音时,便显得有些紧张,此时也只能紧紧跟随。
殿中除了钟皇后,在下首还坐着个女子,身着鹅黄素衫,秀发闲闲盘了个髻,用两根金钗别住,她容颜娇好,身姿娉婷,看见他们进来,连忙将放在身边的各种经卷收起,侍立于钟皇后身畔。
周蔷并不识得,见了她不免多看几眼,从嘉却眉头暗皱,从进门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诵经的女子正是凤儿。
宫女庆奴已在皇后座前设好了锦茵、周蔷捧着茶盏,向皇后敬献,一番礼仪也琐碎得紧,终于完成的时候,皇后便笑笑的拉着周蔷坐在自己身边。
周蔷与钟皇后甚是亲近,不多时候两人已相谈融洽。从嘉站在旁边,眼光一转,便看见凤儿垂目而立,面上全无表情。
此时钟皇后握住周蔷的手,笑道:“从嘉这孩子脾气倒还好,有时候也执拗,他若是欺负了你,只管来告诉我,母后替你做主。”
周蔷答应一声,转看向从嘉,刚想说话,便发现他正偷眼看向凤儿,顿时心中奇怪,问钟皇后道:“这名宫女从未见过,是母后新召来的么?”
钟皇后顺口说道:“不是的,她……”话未说完,便看见从嘉对她悄悄摇头摆手,也便省起,周蔷与从嘉才新婚,此时若提及纳妾之事,未免太过急噪,便临时改口道:“她原是在书斋做些杂事的,我看她知书答礼,便时常唤她过来,读一读经卷。”
周蔷“哦”了一声,也不再问,她一双妙目在凤儿身上打量良久,才移向别处,钟皇后与从嘉对望一下,都不免有些尴尬。
从皇后宫中出来,周蔷面色便有些不妥,从嘉刚要吩咐椅轿,却见她自顾自的急急向前,任凭从嘉在后面一叠声的唤她,也不理会。
他隐约的明白周蔷为何不悦,但心中有所愧疚,不好多言,当下只能跟在她身后,默默相随。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到居所,周蔷疾行几步,走入寝殿,回身冷冷说道:“我累了,要歇一会儿,你不必跟进来。”
从嘉轻叹,点了点头,寝殿的大门悄然合起,里面也听不见什么声音。
他心下茫然,望着那扇房门,不知该怎么样才好,虽说周蔷只是一时拈酸,从嘉却明白,纳凤儿为妾是迟早的事,此时让她有所适应也好。
思量了好几遍,他终于硬起心肠,缓步离开。书房中尚留着几本未看完的册集,足够打发这一天的时光。
想是这么想,当真坐在书房中的时候,从嘉却什么文字也看不进去,这里距离寝殿虽不算近,好在有一扇窗子正对着寝殿的门,他看不了几行字,便忍不住的要去查看一下那边的动静,这么一天下来,不知道周蔷如何,他自己已觉得疲累不堪。
到了晚间掌灯时分,仍不见周蔷出来,从嘉已经前去扣门三五次,起初周蔷还回答一字半句,诸如“我很累”、“你别来打扰”这样的话,后来就全然不答,从嘉心中渐渐焦急起来,直想撞门进去,却又怕再惹周蔷厌烦。
两人门里门外的耗着,晚饭也都没有吃,正这时,便有宫人进来传报,庆奴奉皇后之命前来相请,从嘉忽然心中一动,有了几分主意,便亲自迎出门外。
庆奴看他面色微见憔悴,不疑有他,反而打趣说道:“虽说是新婚,你也要留意自己身子呀。”
从嘉知她必有误会,也不好接口,只说道:“庆奴姐姐,我目下正有一件事,要你帮衬。”
庆奴嬉笑说道:“你和周姑娘都已成婚了,还要我帮什么?”
从嘉不解释,对她作了个揖,轻声道了句“得罪”,便一扯她手腕,将她拉入门内。
庆奴面红过耳,虽然心底奇怪,也不挣扎反抗,任由从嘉握住她的手,心中突突乱跳,忍不住想道:“他到底要我做什么?”
穿过两重院落,前面便是寝殿,庆奴一见大羞,心中暗暗嗔道:“他才新婚,怎的就这般不检点。”,想着,她抬头看去,从嘉人物俊秀,和善儒雅,正是自己心中渴慕的人选,又自默默欢喜。
她正自娇羞一片,却忽然发现从嘉松开了手,在她面前站定,大声问道:“庆奴姐姐,皇后派你前来,有什么事?”
庆奴一怔,呐呐道:“今日宫中饮宴,皇后特命我来请你们。”
从嘉对她不停的做手势,示意她尽量高声,再说道:“那么烦请姐姐回禀,蔷儿被我气得病了,今日的饮宴我们去不成啦。”
庆奴也大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据实回奏吧。”
从嘉道:“母后若是知道蔷儿生病,一定会很着急,说不定会来探望,到时候,也请姐姐一定要拦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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