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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公不要袒护偏私!”鲁公沸寸步不让,“你怕追究责任,会连累你那不遵礼数的世子?”

  宋公沸道:“哎,苏显他那时正蒙天子恩宠,作为西去昆仑的主帅之一,难道不可以在征得晋世子同意下决断人事?审时度势,权变处理,他和晋世子以及吕侯公主均是尽职的。”

  平素仰仗鲁国鼻息的蔡侯见状,忙在鲁公沸一下子找不出对策的时候,阴恻恻地敲边鼓道:“臣风闻吕侯公主行为不检,好象和戎人有些暧昧,还刺伤过晋世子……”

  “太过分了!”保持沉默的吕侯按捺不下怒火,“小女脾性是有异于其他公主,但品行半点无亏!她遭戎人掳掠,幸得晋宋二位世子救助,此后效力大周,几次险些丧命!如今被诸如此类的奇怪谣言中伤,我作为父亲真是心痛!”

  吕侯为人正直,不爱攀附结交,也不爱勾心斗角,只专注于本职,全神贯注在制刑司法上。结果,为了爱女,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谣言?”蔡侯掂量了掂量,比起出身周公正宗的鲁国,出身姜戎小宗的吕国不必放在眼里,抱粗腿才最划算,他加大攻击力度,“那在士兵中流传很广!晋世子和戎女的一段渊源引起了吕侯公主的不满,差点杀了晋世子。”

  晋侯宁族诧异地接过话头:“我怎不知我儿受伤?……蔡侯,我儿和戎女是清白的,岂容诬陷?临风公主则是我儿良配,更不得羞辱。”

  鲁公沸嘲弄道:“清白,清白,光显二君与吕侯公主来往密切,狎昵万状,毫不避忌,在军中,在宫城,随随便便就能看到他们逾礼的举止,实在是清白得很哪!”

  吵到这里,乱七八糟,整个明堂分成两派,互相数落。穆天子露出不耐烦的神气,敏锐捕捉天子任何变化的毛伯班随即开口:“诸位冷静。天子行事,赏功罚罪,诸位争执不下,不如请几位世子公主上殿分辩。”

  “天子宣召吧!”两派一起拥护。

  一共召上来上光、临风、苏显、景昭、鲁世子擢、燕世子无怿五个。

  “关于吕侯公主与晋宋二世子的亲密,小臣确实发现过好多次了;根据小臣看来,吕侯公主和卫世子表面兄妹相称,实际也说不清楚,毕竟他们不是同姓,怎可无视规矩,动辄粘在一处?让人没法不怀疑……”鲁世子擢发言。

  景昭打断:“我和临风不同姓,但我们自**好,她早被我视作同胞!”

  鲁世子擢慢条斯理地看他一眼:“……吕侯公主一箭射伤晋世子,军中士兵皆能作证。”

  景昭怔住。他对此不知情,空有一腔烈焰,不晓得从何回驳。

  明堂内暂时安静。

  “晋宋二位世子,你们说呢?”毛伯班提醒。

  苏显歪着脑袋,故作惊讶:“说什么?小臣都糊涂了。刚刚小臣以为是召小臣们询问军情,所以准备的全是粮草啦调动啦一类的事务。唉,没想到是问这个,嘿嘿,这种逸事传说,理应在钓殿摆上酒食,佐以佳妙歌舞,来风雅地谈论才对啊……”

  鲁公沸呵斥道:“狂妄!你告诉我们,吕侯公主射伤晋世子,是真?是假?”

  “抱歉得很。”苏显撇撇嘴,“非我所射,非我受伤,问我无益。干嘛不问晋世子?……对了,鲁世子说的是发生在何时的事?是我们西行昆仑时吗?你又不在,却振振有辞的,仿佛亲历。我做不到呀。”

  鲁世子擢逼视临风:“公主,你要欺骗大家?你发誓不曾有此事?”

  “有。”临风说。

  “是有。”上光补充。

  鲁公沸张口结舌,想象不出他们干脆的承认,好半天道:“这是重罪,得受处罚。”

  上光坦然道:“您得此结论,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时在我们营中,有奸细里通阿谟,为诱使奸细入彀,我们商议了计策。可惜中途生变,原参史季和为大周捐躯,吕侯公主临时起意,假装射伤我,引得阿谟派来追袭我们的将领误会,趁虚攻击,为我军大败。如果非定这是重罪,要遭处罚,那么处罚我吧,因为我是主谋。”

  鲁世子擢坚持:“你愿意教大家看你胸口的伤痕吗?”

  上光斩钉截铁:“不!裸露朝堂,失礼至极。”

  “不看,不看。我可不喜欢看男人的身体。”苏显抗议,尔后低低地补充,“……我不看,有人想看也说不定……”

  他讽刺鲁世子擢嗜好男色,不少他周近的诸侯听到,悄悄笑了。

  毛伯班转问燕世子无怿:“世子,你有要说的吗?”

  燕世子无怿琢磨了一会儿:“别的我没看见,说不得。至少吕侯公主在遮兰决战时非常勇敢,一箭射向戎首阿谟,最后追捕到了他。这便并非我一人所见了,谁都看到的吧。”

  “好。”毛伯班征询已了,“那……”

  上光脸色一沉:“等等!”

  毛伯班停下。

  “在座诸位,有的并不明了吕侯公主在征伐中做了些什么,我讲给你们听。”上光换了个人似的,疾言厉色道,“她在镐京莫名其妙被掳走,漂泊月余,捱尽苦难,却还记得安抚与她同去的平民;接着,她帮我探戎营救人,受了重伤;攻取遮兰城时,她自愿做质子,几乎死在火窟,亏得显世子去得及时,现在他的背上还有很大一块烧灼的印记可以证明;西行昆仑,我中阿谟部将的毒针,被沙暴卷走,她不离不弃,驮着我在大漠里走了三天三夜……这就是我们三个人令大家感兴趣的暧昧关系。”

  临风鼻头一酸。

  上光盯着鲁世子擢:“伤痕,多的是!我们的关系就是伤痕和鲜血构筑的,你看得过来吗?!……我们的所作所为,目的不在追求功勋,赏赐与否我想天子有英明的判断。可是,随意侮辱我们,污蔑我们,这就不可原谅!”

  大殿寂寂,连殿外飞鸟扑翅的声音也清晰入耳。

  鲁世子擢咽一口唾沫,无言以对。

  “够了。”穆天子道,“够了。吕侯公主寻得神兽,襄助破戎的功臣,她参加社祭无可厚非。念在她是女子,升爵的封赏就免了,特册命其长史称号,以示荣耀。”

  惟天子马首是瞻的毛伯班首先接受:“天子圣明。”

  苏显松了一口气,不可思议地望着上光。这个家伙偶尔爆发起来,挺有威力的呢。

  上光恢复平静,从容行礼。

  “长史公主”,这个名号在一夜之间不径而走,成为整个宫城乃至王都最光华万丈的词。

  热闹了整整一个月的诸侯大会终于过去,眼下是他们各自归国的时候。

  临走之前,饯别的宴会一处接一处,没有休止。

  吃得晕头涨脑之际,很意外的,临风得到邀请,参加天子的便宴。

  宴席设在青阳堂。

  到了那儿,她才发现上光、苏显两个也在,此外就只有太子伊护陪侍在穆天子身边。宠臣毛伯班及元老祭公谋父坐在侧席,曾与他们一同远经大漠的御人造父坐在下首。

  穆天子非常有兴趣地问了他们一大堆关于昆仑的问题,津津有味,不厌其烦:“有一族人,他们只生有一只眼睛,却十分勇猛?你们可有亲见?”“昆仑丘之上,遍地皆是美玉?”“大漠里能找到生双翅的天马?”如此云云。

  满堂无声。

  “你们没听过或见过?”穆天子没人响应,有点烦躁。

  上光道:“小臣没有。大漠和草原是居住着一些风俗奇特的部族,也有些珍禽异兽,不过,……”

  穆天子失望地说:“太子,唤化人上来。”

  太子伊护看了看上光:“是。”

  不多久,两名司祭引路,带着个黝黑皮肤,高鼻眍目的人进殿。

  “赤德赞化给天子行礼。”那人拜倒在地,用夹杂着稀奇古怪口音的戎语说,旁边的司祭吃力地翻译。

  上光一惊,这不正是都兰献上的“礼物”吗……

  “化人,你说,为何晋世子几个都未见过你描述的那些景象?!”穆天子恼火道。

  赤德赞化不慌不忙:“看到那些景象不是轻易的事情,必须得是神灵选中的方可。天子是谁,怎么和他们比较?”

  祭公谋父喝道:“放肆!晋世子等亦是贵亲,你不得轻忽!”

  赤德赞化反正也听不懂,遂不理祭公谋父,自顾自亮出一颗丸药:“请天子再服一次,证明我的话不是谎言。”

  “啊。”穆天子赞叹地使人奉上丸药,就要往口里放。

  伊护情不自禁地制止:“父亲当心。”

  穆天子吃下丸药,笑道:“我儿多虑啦,我已试过几次,不碍不碍。”

  他生性活跃,热衷冒险,害一班人提着肚肠,紧张兮兮。

  等了一等,药效发作。他倚着扶手闭眼假寐。

  “天子!你看,是昆仑丘的仙女!”赤德赞化手舞足蹈,念念有词。

  穆天子嘴角上扬,轻轻点头。

  “天子别害怕,看那斑斓猛兽,它是仙女驯服了的,不会咬人。”赤德赞化绘声绘色,如置身其中,在替穆天子导游一般。

  穆天子照旧点头。

  快半个时辰过去,赤德赞化示意端水让天子饮下,穆天子清醒了。

  他兴奋道:“化人,我还是信你!你如何办到的?”

  “我是作法令天子的灵魂飞离躯体去看到的那一切。”赤德赞化谦虚地说,“其实,昆仑有着更神奇的美景,更不可思议的人物。”

  “妙呀。”穆天子差不多忘记了他堂上其他的人,抚掌叹道,“我如能亲去游历,此生不悔。”

  听到这里,包括毛伯班,众人脸色俱是一变。

  穆天子察觉失言,环视众人,转移话题:“这真是有趣。太子,吩咐下去,为化人建造一座房舍,供他精修法术,奉养神灵。”

  祭公谋父似要起立,伊护忙抢道:“儿臣遵命!”

  宴席在沉闷中散场。

  毛伯班亦步亦趋地随穆天子到园囿漫步,顺便与赤德赞花继续讨论昆仑。心中耿耿的祭公谋父拦住了太子伊护。

  “我了解你们的心思。”伊护镇定地看着留下的这几个对刚才的事情有意见的臣子,“可我也无法可施。”

  苏显道:“那不是法术吧,倒像是迷魂的药所致。”

  伊护苦笑一下:“别妄加判断啊,宋世子。”

  苏显四下打量一番:“太子表兄,周围很安全。”

  伊护不语。

  造父会意:“小臣告退。但是小臣有一事得奏上太子。”

  伊护锐利地盯着他:“讲。”

  “天子前日召小臣前往桃林塞选良马。”造父回忆,“小臣斗胆认为……”

  伊护做了个手势,叫他打住,随后领他们进了配殿,派侍从守紧出入口,才低声问:“认为什么?”

  “难道……难道天子要远游昆仑?”造父自己都不确信地补充完毕。

  祭公谋父一拳砸在几案上,他年纪虽老,个性还是相当有棱角的,这也正是他在喜欢柔顺曲从的穆天子跟前比不过毛伯班的原因。

  伊护见状,好言相劝:“祭公,别急啊。直谏是好事,但何必不择时机呢?您的父亲是为了救我的王祖父而沉死在水里的,您又是我尊敬的宗亲,我得保护您。请您先不要牵挂此事。”

  祭公谋父被他说得怆然泪下:“老臣……老臣……”

  伊护想了想,突然对上光道:“晋世子,你有办法吗?”

  “去昆仑,一定会需要河图。”上光对答,“今日召小臣来,恐怕也有这个原因。小臣打算,主动进呈河图。”

  祭公谋父诧异万分:“你……你这不是助长那化人的计划么?”

  上光道:“非也。即使小臣不主动进呈,天子讨要的话,小臣也不能不给。莫如交造父进呈天子吧。”

  “小臣?”造父张大嘴,“小臣?!”

  “干得好!”伊护赞许,“晋世子想得很周到。造父,按晋世子的安排行事。”

  临风略有不解,再一琢磨,恍然大悟。

  祭公谋父气得跺脚:“老臣……老臣老了,老了!”

  他不管礼数,拔腿就走。

  苏显懒洋洋地拖长嗓子:“呀——,不解释给他,他冲到园囿惹火天子不好收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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