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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景昭逃到晋国去了。”夏姞不兜圈子,“我也知道,你来朝聘的真实目的。不过我告诉你,你要找的人——司寇公主,不在

  这里。”

  上光神情微微一变:“既然夫人如此坦率,还是讲实话比较好。”

  夏姞不慌不忙:“那也可以。姑且算她在,但,我不可能还给你。”

  “你清楚你此言的份量吗?”上光沉吟半晌,“司寇公主的确是我来的唯一目的,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回她,而晋国也会不惜一切代价

  救回未来的君夫人。”

  “世子是举世瞩目的光君,身受天子与晋侯的宠爱,我相信你能做到你说的这些事情。”夏姞庆幸目前上光的举动尚在太卜郑的预料之

  中,“可你别忘记了,我卫国主君还在,换嫡嗣与否轮不到外人插嘴。即使是天子,也不见得能管束诸国家事吧……”

  上光尽量平静地道:“我不愿意威胁你,不过,你不担忧你弟弟的性命?”

  “不。”夏姞干脆地说,“随便你处置。你杀了他,对你没有益处,一来你将丢掉辛苦积攒的卫人的信任,因为毕竟我弟弟是卫国司马

  ,死在晋人手里的话,你猜会造成什么影响?二来,我一旦得知弟弟断气,你所关注的那个人立即成为他的殉葬,你意下如何?无须怀疑,

  我既然有帮助我儿子登上君位的决心,当然也有为之流血的准备,无论是别人的血还是我自己的。”

  “那么,你的下场极其凄惨。”

  “人,值得为她本该得到却没得到的东西努力。”

  “我会铭记你的决心。”

  “所以别妄图用突虎要挟我。……另外,说到危险,你觉得要是眼下殿外埋伏着一百甲士,注视你的一举一动,算不算危险?”

  “杀我,太愚蠢了。”

  “没错。杀光君我承担不起后果,只是吓吓你罢了。”

  “吓我?”上光眉梢一扬,“你在说笑?”

  夏姞慢慢起身,哗啦一声猛地扯掉竹帘,逼近上光:“死,哪能使你畏惧?你两度阵杀戎首,多么勇敢……”

  她在几乎触到他呼吸的距离停下,出人意料地拽紧了他的前襟,上光伸手阻挡,她顺势抓了他的胳膊,整个人朝他倾斜,歪进他怀里。

  上光冷不防被她压倒在坐席上。

  “你疯了?!”上光大为吃惊,拼命推开。

  夏姞一面揭开外裳一面低喊:“……**卫君夫人的罪名,你扛得了吗?!据说你待人冷淡,不易接近,应该是极好名誉的吧?你扛不

  了的!”

  这倒是点中要害。

  上光设计了也许有一百个场景,但绝对没把这种设计进来。面对战场上交锋的战法,他游刃有余,面对内闱女人争斗的手腕,他是白纸

  。

  异性的亲近,在他的历史中除了临风的吻和拥抱,再无其他。而作为关键人物的临风是个未通人事的女孩子。最要命的是,两个人都是

  初恋。

  初恋就意味着:她可能无数次地想象和他共享月光下的絮语,晚风里的散步,甚至是藏进谁也发现不了的很狭小很狭小的角落,带着微

  痛的心情与他依偎在一起,孤独却甜蜜……就是想不到或者不愿意想那些超越精神层面的东西;他则差不多考虑到了他们的结合,他们的孩

  子,他们的子孙……可他考虑的大多是它们将给他们的生活多大改变,多大影响,给予他们双方多少幸福,其他的他来不及想。他把他们的

  情意视作一捧纯净的水,不允许谁去玷污。

  而夏姞周身上下裹挟的是狂野的,如同饥饿母兽般火热的欲望,就连她自己都为自己的爆发感到了意外。她看着他俊美的面容,惶惑的

  眼神,愈发受了鼓舞,表现得更加充分。

  她很喜欢这样。她喜欢男人为她惊奇,当初她的丈夫卫君便是惊奇于她的美貌,拔她出众多媵妾,册为次妃;后来她的“情人”景昭,

  惊奇于她的“品行”和并未消逝的颜色,顺从地成了她的俘虏……

  在这一瞬间,上光摆脱她的纠缠,厌恶而严厉地道:“离我远点!”

  仿佛当头冷水,浇得夏姞清醒过来,他不是那种能为她惊奇的男人。

  “停止羞辱我,也停止羞辱你吧!”上光肃然斥责,“想谈判就拿个正经样子!”

  夏姞呆呆地立着,咬下嘴唇,重新扑回去:“没那么容易!我忍受了十来年的寂寞,十来年的郁郁,不过是想让我的儿子能光荣地活在

  国人的敬仰之中!他们哪一个不如景昭?!凭什么要终生被踩在他脚下?!你知道不知道,临风害死了许!我引以为傲的儿子!是她,一定

  是她唆使他用命去换景昭的命,那个傻孩子就依了!临风是恶鬼!恶鬼!”

  “住口!”上光扼住她的腕子,“你少污蔑她!她不是那样的人!”

  夏姞甩掉他,阴森森地说:“你退出城去吧,我不马上杀她。”

  “我如何信你?!”上光道。

  “不必信我,信这个好了。”夏姞扯下挂在脖子上的一个小玉盒子,那正是上光临别赠送临风的白玉匣。

  上光夺过去攥在掌心,久久抚摩着,不禁怆然。

  “看来你不肯认输,想要拖延时间。”他背转身离去,“没用,你注定是要输的,我暂且放过你。好生照顾临风,否则……我无须赘述

  ……”

  当天中午,晋世子搬出馆舍,归返晋人营帐,宿泊朝歌城外。

  被夏姞的疯狂挫了锐气,上光十分沮丧。

  和大多数贵族男子寻求的目标不一样,他看重立业,亦看重感情。前者是他的责任,他乐意贡献出精力和智慧;后者是他的慰藉,他认

  真地备加呵护。两者在他的心目中占有一般的地位,准确地说,他更倾向于后者。

  因为他有着这个脾性,加上自伤于至今依然是深宫秘密的生母的际遇,他很坦然地接受了幼年的订婚,并且发誓会忠实于那个偷看他练

  箭,还弄破眼角的小女孩,到他真正爱上她时,他越是坚定了誓言。

  所以,他在整个躁动的青春岁月里,都过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洁身自好的生活,没有与爱情相遇,也拒绝短暂贪欢。这教很多暗中仰望着

  他的灼热目光流露着无尽的钦佩和失望。

  可这也是他此番失败的原因。

  小易蹑手蹑脚地端了午饭进来,放在案几上:“世子……”

  “我不吃。”上光和自己赌气。

  “喂,你颓丧到这地步了吗?!”熟悉的声音响在他耳边,一股香风袭来,他一抬头,竟是风尘仆仆的苏显。

  时刻保持鲜亮形象的显君在任何地方都风度翩翩,举手投足,无一不是情致。

  上光道:“我猜你是要来的。”

  “我也猜你能猜到。”苏显嘴巴从不饶人。但这段对话,听起来倒有点两人惺惺相惜的味道了。

  上光笑了一笑:“你带了多少士兵?”

  “三百。可是抱歉,我不同意强行逼宫。”苏显一口气回答完毕再堵死漏洞。

  上光沉默。

  苏显看看他:“尽管你心情不愉快,我仍旧有个不太好的消息得告诉你。……别寄望于天子来处理卫乱了,我得了太子的密讯,天子…

  …西游昆仑去啦……”

  “啊。”上光情不自禁地叹息,虽然穆天子向往西游,又有赤德赞化那妖人的劝诱,只是个迟早的问题。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苏显抱了臂:“讲讲你进宫后的经历吧。”

  上光稍稍犹豫,照直叙述。

  苏显听罢,乐而忘形,手舞足蹈地足足笑了一刻。

  “你老远至此就为了嘲弄我的话,可以打住了。”上光冷了脸。

  “不,不!”苏显一只手捂肚子,一只手使劲摇,“我不笑你,我笑那姞氏而已!想到那种罪名来诬陷你,真是难为她了!世上哪有能

  和人调情的木头呢?”

  上光并不欣赏这个比喻:“我来到卫国快一个月,添上路途耽误的半月,剩下的没什么工夫供你开心。……天子不在,我惟有跑一趟齐

  国。这里交给你。”

  “主意打得真快!”苏显道,“天子下达不了讨伐卫乱的命令,诸国之中仅有齐国因当初太公望的功绩享有代天子伐内乱的权力,去那

  里求援很正确。你是齐君夫人的亲侄子,随便几句,齐国君便会出师了。”

  “谢谢你不懈地讽刺我。卫君生死不明,玉圭落在姞氏手里,情形暧昧,齐君断乎不肯出师的。”上光注视着他,“此地不容看客,你

  要不与我合力,要不请回。”

  苏显瞪大眼睛,半晌道:“……木头起火了……有意思。来人,升帐议事!”

  夯土声一下一下,单调麻木。

  夏姞一阵憋闷,仿佛那木锤不是在击砸地面,而是在击砸她的心脏。

  “你做得好啊,妹妹。”太卜郑赞许地道,“派去鲁国的使者应该快到达了。鲁君收了我们的厚赂,自然会在天子跟前成全我们,他是

  极得宠的。我们的任务是僵持下去,预备朔儿的册封典礼,正了朔儿的位置,到那时,哪个能说个不字?”

  “我像个*****夏姞喃喃。

  太卜郑抿嘴:“在刀俎和鱼肉间选择,你选了刀俎,这就是条有前没后的路。况且能在史册上乱写的太史简早成了发臭的死肉,数十年

  后,谁记得起这桩事?世人愚蠢又浅薄,待朔儿定位,行些恩赏,他们尝到甜头,朔儿便是一代英主了,正义、宗礼,均是骗人的把戏。”

  夏姞不置可否。

  她的一个心腹寺人前来奏报:“夫人,晋营有使求见。”

  “光君沉不住气了!”太卜郑欢喜道,“那痴情种子八成是找你商量交换质子。快去快去,突虎且莫提,关键把兵符要回来!”

  夏姞意味深长地看太卜郑一眼,拖了沉重的步子踱出。

  “见过夫人。”晋使潇洒地施个长揖,昂首站立。

  夏姞一观,不由倒吸凉气,这使者纵然素衣打扮,形容却异常不凡,半分不逊“光君”。

  “你……是……”她怔了一怔,迟疑道。

  使者粲然微笑:“我是宋世子苏显。现在是权充晋世子喉舌的人。”

  难怪好一番慑人的气度,他就是著名的风流美男子“显君”!

  她打量他,他也打量她,似乎是脱口而出:“都说齐姜宋子出美人,我看,是他们无幸一窥夫人玉貌的缘故,不然卫姬才是头一位。哎

  呀,我好福气。”

  夏姞反射地谦让:“世子过奖。”

  女人是不会厌恶夸赞她们的人的,尤其夸赞她们的人是个美男子。不知不觉,即便她明白那夸赞的虚伪,她还是欣然收受,语调变得温

  和。

  很快,她意识到态度不恰当:“世子欲传达何事?”

  “交换质子啊。”苏显直截了当,好象她问得很不必要似的。

  夏姞别过头:“我主君病重,两位苦苦逼迫,干涉卫国嫡嗣废立,太不仁义了。”

  “夫人言重。”苏显柔声道,“我们只要司寇公主,不关心你们嫡嗣废立。”

  “临风误我长子,是我仇人!”夏姞说起这个,决不让步,“光、显二君,挟持了我卫国的司马要挟,是置身事外的立场?!”

  苏显不疾不徐:“何必固执呢,夫人?我替夫人忧心!您冷静地考虑考虑,您的境况比火烧中梁更急。晋世子,别看他斯文模样,一介

  莽夫耳!眼下在城外跳脚呢!说是不换质子,三日内必定强攻!……这人打仗的那股子狠劲,啧啧。我恐朝歌城要成血海了……”

  夏姞暗自起了鸡皮疙瘩:“废立是主君的决定!我卫国能保护自己的宗法!”

  “是吗?”苏显道,“兵符在晋世子那儿,你怎么保护?调动少得可怜的宫禁和族人?哦,算是给骁勇的晋军送了道点心。你以为晋世

  子那些仪仗都是何人?都是晋军精锐乔装的呀!顺便,我也带了点人借他。……你有胜算吗?”

  夏姞噎住。

  “我能扣留你!”她丢出自以为厉害的杀手锏。

  苏显仰天大笑:“我临来时,和他们约的是一个更次。逾时未归,那要热闹啦。夫人,你扣不起光君,莫非扣得起我显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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