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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胡国,离淮人很近了。”很长一阵子后,他才梦呓似地提醒,“你不害怕?”

  上光还没来得及应承,他紧接着自嘲:“我真傻,难道我就没听说过晋世子是两斩戎首的英雄吗?”

  “淮人与周,大体是和平的,我觉得没必要和当时的犬戎比较。”上光思索片刻说。

  无忧不置可否:“到了胡国,请将你和你夫人的身份保密。我也会替你们保密的。别问原因吧……”

  上光道:“好。”

  “无论如何,今天谢谢你了。”无忧补上一句。

  “都是你们的缘分而已。”上光菀尔。

  距他们较远的角落。

  阿杨抱着臂,暗中望着交谈中的上光与无忧似笑非笑地评价:“有人动摇,有人装痴,果然站在旁边看起来特别明晰。”

  他哥哥阿胜低沉地道:“行了,该得到的东西已经得到,抵达胡国后我们立即回丹阳吧。”

  “唔。”阿杨爽快地答应。

  阿胜倒有些犹豫了:“你说,要不要给那对将入樊笼的鸟儿打个暗示?”

  “不用,不用。”阿杨拽着哥哥归舱歇息,“我看那樊笼不见得困得住那对鸟儿,到时候谁克谁还说不定呢!怪只怪猎鸟的人找错了对象,我们照以前的计划走,懒得去管。……哎,我可实在想家了。”

  阿胜咧嘴乐道:“是想你那鬼精灵样的乖儿子熊渠了吧?他跟你一样聪明。”

  “哪里。”阿杨得意地说,“他比我聪明!”

  两兄弟讲完,阿杨冲身边的人吩咐:“了忧,你懂得你以后该做的事了吗?”

  “奴婢懂了。”妙丽无双的巫女了忧恭敬地拜倒在两兄弟脚下。

  阿杨示意她起来:“这次辛苦你们了。不过你要记住,这对我们楚国而言,是个紧要关头,万万错不得,将来这中原青空能否有我楚人一份,兴许和你的努力大有关系,这份量你好好掂一掂。”

  了忧肃然道:“奴婢为此死而无悔。”

  “那就……”阿杨指一指无忧的背影,“如他所愿,去爱他。”

  “遵命。”

  三日后的中午。

  饥肠辘辘的上光一行抵达目的地——胡国。

  虽然和其它地方一样,这里也闹着旱灾,然而沿着江岸,眼目所及,仍旧是一派繁华:水中运送客人和木材的舟子如梭来回;岸上浣洗纱丝和衣裳的女人们勤奋劳作;间或有撒网的渔人不辞辛苦地一网接一网地抛洒希望。

  可是,看似平和之下,却有一种浮躁和兴奋散溢在空气中,使得尚未登岸的上光愈发感到忧虑。

  站在他身边的临风见状,暗中握了握他的手。

  “风儿,我恐怕我们正在走向一个很不妙的境地。”她记得他昨天告诉她无忧的身世时,又对她秘密地谈起,“但我不清楚究竟有多不妙,甚至不清楚不妙在哪里。一切都非常奇怪,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似乎与我们相关,似乎也不相关。现在,你来决定吧,是前进?还是立刻回转?”

  当时她思考了一阵,严肃地回答道:“前进。”

  接着她说:“恍惚忧郁的医师和气宇不凡的船夫,以及一再巧遇的美丽楚国巫女,难怪你会不安。目前后退,兴许会更危险。”

  上光望着她微笑,不再启口。

  所以,今天他们并肩立在船头,已经做好了意外发生的准备。他们一定能够互相支持,互相保护,闯过可能会遭逢的难关。

  上光心领神会,亦回握了她一下,两人从容不迫地跟着无忧、无虞兄妹踏上陆地。

  阿胜、阿杨帮着搬运完行李,说是还要去别处,和众人道别。

  无忧看了看了忧,鼓足勇气邀请楚国巫女们同往他的宅邸。正决定休息几天再继续归返楚地的巫女们马上爽快地同意。

  “嚯!”走在土路上,黑耳东张西望,大惊小怪地嚷嚷,“那些人打扮得怎么那样怪?啊呀,瞧哪!”

  上光扫他一眼,他即刻老实。

  “那是淮人吧?”临风猜测,“听说淮人喜欢披散头发,穿着短衣……”

  无忧接过话头:“不错。这里距离淮水近了,因此淮人很多。他们多数是善良的,请不必疑惧。”

  “不会的。”临风绽开笑容,“我倒很爱与周人以外的族裔接触。非常有意思。”

  无忧点点头,向前走了没几步,远处一块贩卖奴隶的木台上忽然发出欢呼。

  众人循声投去视线,只见二十来个男女奴隶流着泪拜倒在一名少年公子的脚下,又是磕头又是赞美。少年公子很有风度地一挥手,奴隶们便连连称着谢,快速地四散奔逃了。

  无忧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深锁眉头盯着台上。

  “徐王仁慈!”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首先高叫起来,紧跟着腾起无数附和,“徐王仁慈!”“徐王仁慈!”……

  一片喧嚣过后,少年公子意满志得地朝欢呼的人群示意,朗声宣布:“天无二日,地无二王!看那西沉的太阳,已然昏黄惨淡,周天子放着大好的疆土和受苦的百姓不管,顾自西行游猎,和那无光的太阳有何区别?!但是我的父亲——徐王不同!徐王将万民的痛苦当作自己的痛苦,倾尽力量帮助大家,好比是东升的旭日,耀眼灿烂!……你们说说,你们想想,是要追随夕阳而死,还是追随旭日而生?!”

  “我们要活!”“不想再受苦!”“追随徐王!”人群越聚越多,情绪越来越激烈,你一句我一句,渐渐形成潮水般的呼喊。

  这样的景象将上光、临风二人惊呆了。

  尽管他们知道穆王的连年征战和游历,早引起了民间许多不满,但是如此公开的大规模的反对场面,还是让他们出乎意料。最重要的是,居然都出现了一位敢和天子并称为“王”的所谓“徐王”。

  他是谁?

  少年公子得到这种反响,十分高兴,半是欣慰半是骄傲地在人群上空巡视,突然在无忧身上定住目光。

  “快看!”他指着无忧,“太子来了!无忧太子!云游行医、普救黎民的无忧太子回来啦!”

  这一声,恰如晴天霹雳,炸在上光、临风的头顶。

  不等他们反应,上来一伙近卫模样的士卒,团团围住了他们。

  无忧转过头,抱歉地注视着他们:“对不起了,请吧。”

  黄昏。

  面对着一桌简朴但经过精心烹饪的饭菜,饿着肚子的上光与临风连动一筷的欲望也没有。

  白日间的少年公子背着手站在他们面前,故作成熟地板着脸道:“听我王兄说,你们是他的贵客,还说你们出身优渥家境,不过我看你们很不懂礼仪!为何不吃?是嫌弃我们王室的庖厨做得不美味?”

  上光平心静气地说:“我不明白我到了哪里,也不明白如何称呼你。连主人是谁都不了解,这种情形,我们当客人的万万不能随便饮食,违背礼仪。”

  “你挺会回嘴。”少年公子有点鄙夷地打量他,“第一,你得尊敬地称呼我‘王子’,我的名字叫‘无畏’,意思是‘无所畏惧’!第二,你们所待的地方,是我们徐王设在胡国的行宫!很朴素吧?这就是我们徐王仁爱百姓,体惜民力的表现!”

  上光哑然失笑。

  临风接上:“徐王是哪一位?我们是周人,这胡国也是周地,周人与周地的共主只有当今的周天子,配称王的也只有当今的周天子,这徐王何处冒出来的?”

  她的话比起上光的尖刻许多,明显惹恼了自称“王子”的无畏。

  “女人!你太狂妄了!”无畏忍了一忍,“你没听过徐王,真是孤陋。我讲给你!徐王他英明勇武,聪慧仁义,胸怀博大,眼光长远,在那荒淫无耻的周天子丢下苍生不顾的时刻,果断地担负重任,发愿要解救百姓于倒悬之苦,建立新的和平强大的王朝!”

  临风不屑地一哂:“原来你父亲是神仙。”

  “嗯?”无畏发愣。

  “世人的优点都占齐了,世人的缺点一样都没,不是神仙是什么?”临风讥讽道,“到底是担负重任,还是萌发野心,就是个说法不同罢了。”

  无畏怒道:“你这样胡说,我可能就不考虑王兄的情面,严厉地处罚你!”

  临风冷笑:“哦,这就是你们的仁义?干脆一刀杀了我,来得干净利落。”

  无畏闻得,收起怒容:“我偏不杀。……好吧,你大概是个顽固的人,不如等我父王挖渠舒解旱情归来,再拯救你的愚昧无知。”

  他欲要离去,跨出门时停了停,吩咐把饭菜全数撤下。

  但他前脚走,无忧后脚就带着更丰盛的饭菜进屋。

  “我想你们吃不惯粗食,特地命人做了这些细巧的点心。”无忧满面惆怅地放下盒子。

  临风道:“我们是不是该拜受太子的赐予?论礼是要这么做的。”

  无忧怔忡着答:“你们怨恨我吧……”

  “我的夫人,生平最厌恶两件事,一是欺骗,二是背叛。”上光说,“当然,我也是如此。”

  无忧长叹一声:“是的。这是注定的结局,你们恨我吧,应该的。”

  “眼下,仇恨并非我们需要的。”上光不动声色,“我们需要解释。”

  “事到这样地步,你们想问的我全部告知。”无忧同意。

  临风头一个诘难:“你引我们来胡国,要做什么?”

  无忧略略侧着身子,无力地靠在楠木扶手上:“……其实原因很简单。我同你们在济水邂逅时,确实正从鲁国回程,只是我去鲁国的目的,在为鲁公治病外还负有刺探齐鲁军事的任务。因为我的父亲快要举事了,也就是说,要攻打周,一旦战争爆发,必定得攻过淮水;一旦攻过淮水,必定要面对的主要敌人就是这两个国家。而在路上,我还要留意有无我徐国可以利用的精英人才,推荐他们奔赴徐国,为立朝大业献计献策。”

  “你选中了我们?”上光推断。

  “在不清楚你们身份的时候。”无忧补充,“你们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人选。可惜,之后我得知你们是在周土声名煊赫的‘光君’和‘长史公主’,于是我曾想,你们是威胁,要不要除了你们。”

  上光颔首:“你故意做出迷糊的状态,常常忘记替我夫人诊治,是出于这个缘故?”

  “不。”无忧否认,“那不是故意的。我的心里很痛苦,我的魂不守舍都是真的。你们很善良,我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杀手。再说,即便我动手了,在你的谨慎防范下,能否成功也很难知。是故我终日都在考虑是否向你们倾吐真相?可你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的健康。并且,我与了忧……又见面了……这同样令我专注不了心神。自从在鲁宫看到了她,我无法自拔地爱上她,亏得你们成全,她……她终于对我有了好感……”

  “那恭喜你了!”临风疾言厉色,“下面可以说说将要如何处置我们吗?”

  “我绝不伤害你们!”无忧急着保证。

  上光瞧瞧他背后:“大约你的好意我们是享受不到了。”

  无忧转头,无畏正凛然地俯视着他们。

  “无虞说的是真的呀?”他颇玩味地叉起腰,仔细地扫视屋内的每一个人,“她说王兄带来的是两个宝贝,我总算信了……”

  夜深了。

  临风依偎在上光怀中,皓月的清辉轻柔地覆盖着这对恋人。

  “……当初治水的大禹在年老时,要禅位给伯益。可是那时候大禹的儿子启已经具备了称雄的实力,哪肯将宝座拱手他人,便强行占去了酋长的位置。不服气的伯益集合了自己的兵力要抢回尊荣,结果被启的强大军队打败,伯益本人被杀死。为了向世人展示仁慈,或者说堵世人的攸攸之口,启封了伯益的儿子——若木到了‘徐’这个地方,也就成了徐的祖先……”上光拥着临风,低沉而温和地娓娓道来。

  “到了文武兴周,徐国受封为子爵,与淮水众夷密切交融,基本成了淮夷的一员。”临风眯着眼睛,惬意地玩着他细长的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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