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无趣的世界，有趣的人（下）

　　海涅的故事启蒙并没能持续多久，因为君士坦丁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开始打起呵欠来，把书本递了回去，以往若是出现这种情形，海涅少不得又要咬牙切齿一番。

　　不过他今天刚刚从禁闭里出来，又意外地发现了这么珍贵的典藏，心情大好，倒是没怎么介意，袜子一拖，把自己丢到床上如饥似渴地阅读，至于作业这种东西，海涅阁下自然是不屑完成的，全部一股脑地扔给欧拉，自己乐呵呵地去研究那本《史诗》去了。

　　君士坦丁则开始完成当天的作业。

　　但很快，他的思绪便被打断了，因为海涅发出了一声怪叫。

　　“太不可思议了，这本书里还提到了破晓之城。”海涅挥着书本忘乎所以地说道，一副发现了新大陆的样子，“我就知道，那些吞吞吐吐的魔法史都是骗人的，老巫婆可没教我们这些东西。”

　　“破晓之城，和世界树议会有关吗？”君士坦丁望着这个舍友。

　　“你这个连史诗英雄都不知道的白痴居然知道破晓之城和世界树议会？”海涅瞪大了眼睛。

　　“我记得好像是那位叫浮士德的法师创立的。”君士坦丁回忆着马车上狄安娜告诉他的那些秘闻。“不过听说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很少。”

　　海涅点了点头，道：“浮士德的生平事迹不被大陆正统魔法史记载，仅仅在小范围内流传，绝大部分人都不了解历史上曾有浮士德这么一位强大的难以想象的法师，我也是从我外公那偶然听到这个名字的，我外公那个老不死现在是魔法公会里的资深魔法史学家，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当年还是乔伊院长的同学，嘿嘿，这你们不知道吧。”

　　“我觉得疯疯癫癫似乎是你们的家族遗传。”欧拉淡淡地说道。

　　“哈哈，承让承认，你这个疯子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海涅毫不留情地回击，嘲讽地说道：“整天闷在图书馆里，估计等你毕业了还是个书呆子，有哪个女生会看上你啊？我们的院长大人，堂堂大陆十大魔导，啧啧，年轻时可比你有趣多了，听我外公说，乔伊法师年轻时最爱干的一件事就是往圣安格尔的雕塑上吐唾沫……”

　　君士坦丁对这两位舍友随时随地都能爆发争吵这一事实早已习以为常，他也懒得理会，拿起床头放着的拉普拉斯交给他的那本魔法书，说起来，这本书他也已经好久没有翻过了。

　　他拿起书本，感觉手感不对，书本似乎比以往重了那么一些，不由有些疑惑。

　　他把书摊开，只听“啪”的一声，某样事物从书页里掉了出来，落到了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是一枚蓝色的水晶吊坠。

　　“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无趣了。”

　　魔法塔的顶端，乔伊负手而立，望着远方缓缓下沉的夕阳说道，暮色漫过视野里的整座学院，火红的枫林被镀上一层明丽的金红，更加鲜妍明媚。明镜般的湖面溶解了那片美丽的暮色，宛如一块动人的琥珀。

　　几只飞鸟衔着霞光掠过，悦耳的轻啼伴着傍晚的清风拂过人们心头，此情此景美不胜收，足以让观者心旷神怡。

　　可是老魔导师的脸上没有露出分毫喜悦之情。

　　“当年在破晓之城的时候，我最爱干的一件事就是和你的老师英诺森，以及另外几个胆大妄为的年轻人，冒着事后被议会里的那些老家伙们一怒之下，丢进异界的风险，爬到那座城的最顶端，一起吹吹风，看看落日，做做那个年纪的人都会做的美梦。”

　　乔伊的身旁站着狄安娜，少女的裙摆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时不时露出裙子下白皙修长的小腿，她秀丽的脸旁在暮色的映照下更添了几分古典的美感。

　　“老师和我说起过，那是他一生中最怀念的时光。”狄安娜轻声说道，轻轻伸出手，一只从魔法塔上空掠过的鸟儿落在她的指尖，欢快地拍打着翅膀。

　　对世俗的魔法师来说，破晓之城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可望不可即的圣地，但对于乔伊这样的大人物来说，却不是什么神秘的地方。

　　“英诺森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现在如此，过去也如此，当年，他的魔法天分即便放在我们那群人当中也一直公认可以稳居前三，仅次于那个白衣女人和当今世界树议会的议长，比起艾格尼丝这个总是冷着脸的老太婆更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以前我们一直都认为，如果他选择在魔法这条道路上一直走下去的话，未来的成就很有可能赶上安格尔那个老流氓。”乔伊悠悠说道。

　　魔法公会里的魔法师们听到最后一句话必定会瞠目结舌，圣安格尔阁下，魔法公会首位会长，神圣帝国千年来最伟大的魔法师，魔法世界无数理论殿堂的奠基者，居然在此人口中被如此轻蔑地称之为老流氓。

　　而说这句话的人，居然还是神圣帝国的大魔导师乔伊。

　　但狄安娜只是淡然一笑，她知道身旁这位院长当年的逸闻趣事，对一个年轻时就敢往圣安格尔雕塑喷唾沫的人来说，实在不敢指望他对安格尔本人有多少尊敬。

　　而乔伊刚才提到的那些名字，除了那个连狄安娜都不曾听闻的白衣女性前辈。其他任何一个人，世界树议会议长、龙枪魔导师--“冰雪女皇”艾格尼丝、她的老师教宗英诺森陛下，以及乔伊自己，还有那些当年跟他们一道进入破晓之城的少年天才们，哪一个不是惊才绝艳之辈？

　　这些名字本身就是传奇，放眼古今，他们无疑都是第一流的人物。

　　这些站在云端的强者们，目光只会落在在星空之上，世俗热切仰视的目光，他们怎么可能在意?

　　她能听出老人语气里的落寞萧瑟，当年在魔法圣地一同修行的伙伴们，如今大多已经不在人世，活下来的，也都和他一样逐渐老去，被岁月的风吹雨打下勉力支撑。

　　百年后的如今，大陆一片歌舞升平，但当年那种天才辈出、群星璀璨的盛况，却是再难觅见。

　　那个乔伊记忆中的黄金盛世，就如同眼前的落日和秋林一样，虽然美丽动人，但终究消逝凋零。

　　“说吧，你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作为神眷者，你未来的方向应该是是成为一位神术师，为什么要进入学院呢？”乔伊负着手问道。

　　“我来您这里，并不是为了学习魔法。”狄安娜摇了摇头，“也不仅是为了避免陷入教会内部的争斗。”

　　“我来这里，是为了向您学习，如何战斗。”狄安娜眼神坚定。

　　听到这个问题，魔法塔的顶端出现了片刻的沉默。

　　那只一直停留在狄安娜手臂上的小鸟，仿佛感觉到了这句话中透露出的肃杀味道，于是扑棱扑棱地挥着翅膀，窜向远处。

　　“为了这个而来，看来泉水镇发生的事，对你的触动很大呀！”良久，乔伊语气有些复杂地说道。

　　“是的，身为神眷者的我，天生就拥有光辉赐予的力量，这种力量是难得的馈赠，却也是一道枷锁。”狄安娜很认真地道，“它的确让我能轻易击败很多对手，但是，过去的我，实在太过依赖这种力量了，一旦面对真正的强者，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依靠本能去战斗。”

　　泉水镇的那场战斗，如今已经在帝国民间中广为流传，在很多人看来，这场获胜的主要原因，是因为狄安娜在关键时刻展现出来的强大神圣力量和过人的勇气。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在面对传说中的魔王的时候，自己是多么无力，作为无尽魔渊七大领主之一，萨麦尔降临的只是一个分身，力量却也超乎她的想像，哪怕借助光辉之力化身天使，她也依旧难以抗衡萨麦尔层出不穷的攻击。

　　如果不是君士坦丁在最后一刻击败了艾尔维斯，破坏了魔王的力量来源，她恐怕已经在那场激战中丧命了。

　　“所以，我想知道，面对强敌时，该怎样战斗，怎样取胜，这些，只有您能交给我。”

　　在十大魔导师里，乔伊的魔力并不是最高的那位。

　　然而，在神圣帝国以及大陆很多魔法师眼中，乔伊的实战能力和经验，在大魔导师中却无人能出其右。

　　魔法公会内部有一份很知名的记录，在这份记录中，清晰地记载了大魔导师乔伊生平历经的一百二十多次魔法对决，在这些对决中，乔伊.西泽瑞尔都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他战胜的对手中，甚至还包括大陆上另几位大魔导师。

　　“所以，为了成为未来的圣女，为了对抗暗中那些强大的敌人，完成老师对我的期待，我需要您的指点。”

　　“也许你不知道，在破晓之城最初的那几年，我们都是怎样熬过来的。”乔伊缓缓说道，“你想要成为真正的强者，就必须彻底放下割舍内心的软弱和天真，要想和这个冷酷无情的无趣世界作战，自身也必须变得足够冷酷无情才行，你有变成这种人的觉悟吗？”

　　狄安娜坚定地说道：“为了守护那些我想守护的事物，我愿意。”

　　“不，你现在并不明白。”乔伊摇了摇头，“如果未来的某一天，你要达到某个目的，但前提是要杀死你的老师或者你的父亲，你有下手的决心吗？”

　　狄安娜脸色有些苍白，但她的回答依旧镇定，道：“我想不会有那一天。”

　　乔伊冷漠地说道：“真正的强者，不仅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心灵也必须是强大的，过于充沛的情感，在战斗中只会成为你的软肋，在那座教堂里，萨麦尔降临之前，你明明有机会杀死艾尔维斯，但你却没有在一开始就使用全力，难道说，你还抱有事后让他悔改的幻想吗？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失败了，整个镇子里的人都会为你的任性陪葬。”

　　狄安娜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尽管你内心还存有那么一丝天真，不过我还是愿意教你。”乔伊说道。

　　狄安娜松了口气，道：“虽然我现在还是无法做到像真正的强者那样生存和战斗，但我以后不会让您失望的。”

　　“这也是我愿意教你的一个理由。”

　　乔伊望着落日映照下的学院，嘴角挂上一丝轻笑，道：“在这个越来越无趣的世界呆久了，难免想和一些有趣的人相处一会，对了，听英诺森那个老神棍说，你的棋艺不错……”

　　这是一个广阔的世界，这个世界大到难以想象，根本望不到边。

　　君士坦丁神色恍惚的穿行在这浩瀚的世界中，仿佛一个游魂，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

　　这个世界已经濒临毁灭。

　　无边无际的烈焰拂过大地，所到之处，万物在火焰中纷纷熔为一片焦灼的暗红色，苍穹被数以千万计的火焰精灵染成血色的幕布，作为这场盛大毁灭的背景。

　　星辰开始坠落，仿佛盛夏的暴雨，无情的轰向在烈火中被焚烧的面目全非的大地，海洋在咆哮着，黑色的洋面上有无数的海浪汹涌、旋转，形成无底的漩涡，将海里的生命一一吞噬，然后向大陆涌去。

　　在世界的其他角落，余烬未息的大地上，前所未有的暴风雪毫无预兆地降临，带来灭绝生机的酷寒，昔日的璀璨繁华被冻结成冰封国度里久远的传说，直至化为尘埃烟消云散。

　　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迷迷糊糊中，君士坦丁想着。

　　他注视着这宏大的毁灭，眼前的恐怖景象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理解和承受的范畴，他感到寒意正一点点地爬上自己的胸膛和背脊，呼出的气息凝结成冰冷的雾，身躯不受控制的不知颤抖，莫名的心悸几乎快撕裂了他的冷静，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出现在他心里。

　　这种感觉，和他当年逃离凛冬城时一样。

　　更让他恐惧的是，这分明不属于他记忆中的场景给他的感觉确是如此的熟悉。但他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时候见到过这种宏大而唯美的灭世画面。

　　恐惧中，他抬起头，发现天已经黑了。

　　死一样的寂静降临。

　　无边的夜色，如同冥界流淌的河水裹住了绝望的世界。

　　夜色中，隐隐闪烁着星星的光，虽然极为暗淡，但光芒却始终没有消失，执着的不肯被夜色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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