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秘闻与太阳
皇家学院直属魔法医院的病房里,朱利尔斯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他看到的是久违的阳光,温暖在他的睫毛上跳跃。让他回忆起了童年。
那时的他,是一个流浪的少年,终日无忧无虑地游走在法兰城的街头,唯一的收入,是靠表演手心里冒出的火苗,来吸引过路行人的目光,好换得几枚铜板来填饱肚子。
他还不知道世上有魔法这种东西,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么难得。
直到那一天,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他的面前,马车上走下来一位气度雍容的中年人,看到他手掌上跳动的小火球,中年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道:“这么小就能掌握火球术,这天分比朱诺还好啊。”
他听出中年人是在夸赞自己,腰杆不由挺直了,手上跳动的火苗更加旺盛,他知道自己表演地越卖力,晚上能吃到一餐美味的烤面包的可能性就越大。
“可怜的小家伙,你以后就跟着我好了。”中年人抚了抚胡须,不由分说将一头雾水的他带到马车上,驶向了城里那栋最古老高贵的建筑。
在那栋名叫大公府的建筑里,他换上了新衣裳,新鞋子,生平第一次不再睡在冰冷潮湿的地板,而是雪白的床单上,他不用再为饿肚子发愁,更重要的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有了叫做家人的东西。
回忆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砰的一声,门被打开,朱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封信件。
“我睡了几天了?”朱利尔斯揉了揉眼睛。
“一天半。”朱诺回答道,同时关切地说:“哥哥,你现在没什么问题吧?”
“除了胸口还有些闷以外,倒是没什么问题。”朱利尔斯说,同时神色一肃,“君士坦丁呢?他没出什么意外吧?”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那个小偷干嘛。”朱诺不满地嘟着嘴,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放心吧,那个家伙好得很呢,现在整个学院都在流传他把隆美尔那个混蛋揍趴下这件事,哼,要不是有那根魔杖的缘故,他哪能做到?”
朱利尔斯只是笑了笑。
“你不好奇那个家伙是怎么做到的吗?”朱诺眨了眨眼睛。
“知道又如何,只要朋友没什么大碍就是好事。”朱利尔斯淡淡地说道,“还有,朱诺,以后别那么任性了,隆美尔骨子里可不是什么正统魔法师,他是个可以杀人不眨眼的真正军人,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起的。”
“你啊,总是喜欢替别人着想,就不考虑一下自己吗?”朱诺叹了口气。
“对我这样的孤儿来说,拥有现在的幸福已经是一种奢侈了,所以我从来不强求得到什么东西,如果真要强求什么的话,就是希望你和父亲都能过的平安。”朱利尔斯随手拿起床边的一本魔法书。
他看到朱诺手里捏着的那封信,有些诧异,道:“父亲大人寄信给你了?”
“不是爸爸啦,是君士坦丁那个小偷的舍友,一个叫海涅的白痴,哼,他开头还假惺惺地在信里问你的近况,内容实际上却是一些很肉麻的东西。”朱诺的脸色微红,“上次他偷偷溜进我的卧室里,被我用魔法轰了出去,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对我死缠烂打,每周都要托人把一堆莫名其妙的信塞到我床底下,真是烦透了。”
朱利尔斯淡淡一笑,“看来我们法兰的小公主总算有自己的追求者了。”
“兄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出名?”宿舍里,海涅一手拿着《史诗》,两眼放光的说。“现在整个学院都在津津乐道你把隆美尔.凯特那个人渣打的生活不能自理的英勇事迹,前些天还有好几个女生向我打听你的名字。”
君士坦丁此时正用一把银制叉子对付碟子里剩下的半块牛肉,嘴里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啧啧,怎么这么可以冷漠,让我这个大诗人手把手教你一些写情书的套路。”海涅眉飞色舞地说,看他那兴奋劲,仿佛他才是把“恶名昭著”的龙枪法师打进茵梦湖里的人一样。
“君士坦丁,那个叫朱诺的女生找你。”隔壁宿舍的麦克斯韦推开门,向君士坦丁通报了一声。
海涅的耳朵竖了起来,道:“你确定没听错,她不是来找我的?”
麦克斯韦说:“我以光辉之主的名义发誓,她没有提到你的名字,半个字母都没有。”
于是君士坦丁在海涅一脸挫败目光的注视下下了楼。
城堡一楼大厅,君士坦丁再次见到了朱利尔斯的妹妹,法兰公国当今大公的长女,朱诺。
“很遗憾,如果你是指望我向你道谢的话,还是免了吧。”朱诺冷冰冰地说,“我要告诉你的是,你手里那根来自炼金坛的魔杖,原本是属于我的。”
“哦,原来如此。”君士坦丁很平静地说。
“听好了,本来我很想揍你一顿,把魔杖抢回来的,但看在你让隆美尔在学院里当众出丑的份上,算是抵消了,那根魔杖就当我白送给你好了。”朱诺摆了摆手,一副云淡风轻地样子。
“哦…”
“你这是什么态度?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拖出去揍一顿。”见君士坦丁一脸的淡漠,朱诺忍不住原形毕露,凶巴巴地追加了一句。
“朱诺小姐,你的手现在还裹在绷带里呢,老实说,一个病人站在面前讲这种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啊。”
“……”
朱诺强忍着念诵咒语的念头,但朱利尔斯躺在病房里的样子又浮现在她脑海里,让她克制住了暴走的冲动。
在法兰,朱诺可不会怕任何人,哪怕是那些魔法实力在她之上的法师,和她决斗也从来不敢使出全力,所以她内心一直自视甚高。
即便来到神圣帝国,进入皇家魔法学院,遇见了众多的天才之后,她的傲气也丝毫没有收敛,身旁知晓她身份的同学顾忌她的身世,起码也都对她维持着表面上的敬畏,这让大小姐更加得意。
那天隆美尔用异常轻蔑地眼光注视着她,对她一阵冷嘲热讽,她盛怒之下忍不住向对方出手,却被龙脉术士轻而易举地打翻在地,然后有了那句法兰的法师都是一群蠢驴的评语。
这个事实让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备受打击。
事后君士坦丁在湖畔击败了隆美尔,让无数神圣帝国的法师拍手称快,她心里高兴之余,却也不停安慰自己,那个小偷是靠自己的那根超凡水准的附魔法杖才侥幸获胜的。
但在病房里,她的兄长却冷静地告诉她,如果拿法杖的人不是君士坦丁,而是她,最后赢得那个人也只会是龙脉术士。
朱诺很相信哥哥的眼光,能获得哥哥如此高评价的法师,一定不简单。
所以,她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傲气,什么也没说,仅仅只是瞪了君士坦丁一眼,转身欲走,以大小姐过往的脾气来看,这已经是称得上是“温柔”的礼遇了。
然而走到楼梯口旁,她还是扭头说了一句:“让海涅那个白痴以后别给我写那些白痴的信,否则,我会考虑一下要不要让他也品尝一口茵梦湖水的味道。”
说完这句霸气侧漏的话,少女转身上楼,留下一个骄傲无比的背影。
君士坦丁则在心里暗自替某个单相思的家伙默哀了数秒钟。
抛开这个有趣的小插曲,君士坦丁也渐渐意识到,自己在学院里的地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走在学院里,随时随地都能碰见一群法师对着他指指点点,某些魔法师甚至会会激动地冲上来和他握手,一些女性法师被他的目光注视时,会不自然地露出羞涩的表情。
就连吃饭的时候,他也能听到有人在他身后窃窃私语:“这位就是把隆美尔那个不可一世的家伙打进茵梦湖里,灌了一大口水的那个魔法师。”
“灌水”,由此成为了那段时间皇家魔法学院里最流行的词汇之一,并衍生出了多种用法。诸如:
“我去,这次考试好难,我又要被灌水了。
“什么,你今天作业又灌水了?”
“同学,这堂课练习的是火球术,不要灌水…”
甚至会有年轻的情侣法师在接吻时,羞涩地互道一句:“你灌水的时候轻一点……”
………
无形中,君士坦丁为丰富多彩的校园文化增添了光辉的一笔。
出名后的他,依旧像往常那样,习剑、背书、学习咒文,闲暇的时候到奥林匹亚城各处的名胜古迹瞻仰一番,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他在魔法上的造诣也愈发深厚,尤其是在奥术方面,仅仅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虽然在元素魔法方面进展缓慢,但在奥术上却进步神速。
第一学期在一周的考试后进入尾声,君士坦丁的成绩在诸生中还算亮眼,这让他大大松了口气,一学期的苦修没有白费。
海涅则有些苦恼,因为他好几门课业成绩都十分难堪,不过伟大的诗人自然是不会被这些东西桎梏的,把成绩单丢进废纸篓后,海涅继续抱着他的那本《史诗》津津有味地过起自己的第一个寒假。
期间不知道为什么,隆美尔也没有来找他麻烦,这位龙枪天才经历了上次的小挫后总算收敛了几分傲慢,没有再流传出决斗之类的事项,考试结束当天,隆美尔就离开了魔法学院,返回了龙枪王朝。
朱利尔斯兄妹同样回了法兰公国,君士坦丁最终还是将那根魔杖还给了朱诺,这是海涅死乞白赖的结果,君士坦丁如今早已不在意这些,也知道舍友的那点小心思,于是做出了让步。
临行前,朱利尔斯回头对他微笑道:“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尽管来找我,法兰也很需要你这样的魔法师。”
朱诺对他冷淡依旧,但目光里的敌意却少了很多,“告诉海涅,要想追求本小姐,先修炼到像你一样把隆美尔打趴下的水准再作考虑。”
一柄法杖换来两位大公子女的友情,似乎也不算太亏,君士坦丁挠了挠头,最后还是放弃了将原话转述给海涅的打算,否则,这位未来大诗人的寒假时光未免又要蒙上一层阴影。
日子过得很悠闲,相比前十年不断的流亡、暗杀,终日奔波,君士坦丁在皇家学院度过的日子就像午后泡开的茉莉花茶一样沁人心脾。
在学院留宿期间,他额外收到了狄安娜给他的一封信。
信中,狄安娜首先祝贺他赢得了决斗的胜利,为神圣帝国的法师们出了一口气。
接着,她话锋一转,提到因为那场决斗的关系,帝都里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他的圣职者身份势必会让某些人心里不舒服,要他多加小心。
然而真正让君士坦丁注意的是信中的最后几段。
“教宗陛下是我的老师,他的目标不仅是让我成为圣女,而是将我培养成为他未来的接班人,成为教会真正的领袖。”
“在上一次枢机会议上,老师他就已经表明了这个意图,然而许多主教都表示反对,尤其是南方大主教梅龙反对最为激烈,按照资历和年龄,他本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教皇的人。”
“但无论是我老师,还是西塞罗主教,都不希望让梅龙这种身披教袍的恶徒成为光辉神殿的主人。”信中,她毫不客气地抨击那位教廷里最有权势的大主教。“梅龙这种货色是教会里最大的蛆虫,他的眼中只有权势和利益,根本没有对光明的信仰,他不配继承老师的位置。”
“为了完成老师的愿望,成为圣女只是第一步,而这第一步要想迈出,最重要的条件就是执掌圣堂,获得圣堂武士们的拥戴,否则,一个有名无实的圣女,是不可能在神殿里立足的。”
“圣堂是教会仅次于光辉骑士团的第二大武力机构,这样一股强大的力量,我必须牢牢掌控住。”
“不同于教会其他机构,历代圣堂传承的方式只有一个,只有击败上一任圣堂之主的人,才有资格获得教会所有圣堂武士的效忠,因此,我必须在三年后的枢机会议召开之前,拥有足够击败圣堂现任首席武士的力量。”
“最后,无论前路如何坎坷,我都坚信,光辉与你我同在。”
信上的字迹清丽而婉约,然而透过这封信,少女的决心已跃然纸上,君士坦丁甚至能感受到写这封信时,少女坚定的目光。
圣堂首席武士,那是什么样的存在,君士坦丁并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这一定是位异常强大的人物,否则,一贯果敢开朗的狄安娜也不会在信中,使用这样决绝的口吻。
难道说,连身为神眷者的她,也对击败圣堂之主这个目标不抱期望吗?
他把这封信放在书桌上细细端详了一会,狄安娜肯把这样重大的秘闻告诉自己,显然是对自己给予了极大的信任。
所以,他决定履行下一个私人牧师的本职,好好地给狄安娜写封回信。
然而铺开雪白的信笺,他执着羽毛笔的手却意外地在半空中悬停了很久,迟迟没有落下,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一滴墨水滴下,在雪白的信纸上浇灌出一朵黑色的莲花,在那一瞬间,他的面前浮现出过往的无数画面。
迟疑了很久,他终于落笔,笔锋在薄薄的信笺上沙沙游走,只消几个眨眼的功夫,一句话已然完成,偌大的白纸上,也只有那么一句话。
“我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这个世界现在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但终究是属于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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