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女人定定地看了那张脸许久。
空气压抑着沉闷, 无人出声,也没有第五个人上楼。
凝滞的气氛中只有他们四个,房间里唯独高高在上站立的女性生得极美, 频频婀娜。偏偏表情好像水潭里腐朽的花根,美丽, 朦胧, 又透着股怨毒。
“这样, 这样啊。”
女人突然笑了, 笑的噗嗤, 双肩抖动。
“我就说老板这几天怎么那样高兴呢, 买到了这样一张脸,没几年就能捧出个新花魁,可以顶替我了, 对不对?”
蕨姬俯下了身, 尖锐的指甲上涂着朱砂的红, 温柔地描摹少女的眉眼, 犹如伴女夜话一般, 亲切甜腻。
“孩子, 将来当了花魁, 你想取怎样的花名?”
她要杀了她, 嘴里越甜, 她的杀意便越浓烈。
她不断凑近,想要看清这令她杀意迸发,令她久违感受到危机感的一张脸。
多美啊。
头发与眸子的颜色不出挑,偏偏有股黑宝石般的静, 流转夕阳的微光, 隐约间, 好像有只振翅之鹤的影子,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肩背稍显宽阔,与艳美的脸蛋相反。假如是她的话,假如这样一张脸蛋在她的头上,她一定会成为流芳百世的美人,成为所有男人趋之若鹜的存在,就连那位大人,不,甚至是那位大人之上,都一定会垂下一顾。
越是细看,五官便越精致,越是凑近,皮肤便越细嫩,越是靠近,心脏跳动时居然传来一丝丝异样。
……异样?
蕨姬的心突然迅速地跳动起来,以她无法理解的迅速,犹如她的潜意识正局促不安地向她传达着什么,只是脑海乱糟糟一片,和叫嚣的嫉妒、艳羡、杀意混杂在一起,混杂成蕨姬都无法理清的情感。
她只知道,压倒性的杀意倏地保持了沉默。
掐进少女脸蛋的朱红指甲松开了,边缘尤带极细的血丝。
蕨姬在少女的面前坐了下来,用视线描摹这张脸,她仍出着神,自己也不知此时语气轻的似喃喃:
“就叫芋鹤吧,好不好?”
‘咚、咚、咚’急促又厚重的脚音从木质楼梯一阶阶传来,踩在千花心上,京极屋的老板终于姗姗来迟,他尚穿着黑灰的纯色服,像是丧服,‘噗通’一声居然跪在了门前,只能看到他的头顶。
“蕨姬花魁,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不要为难这群新来的孩子,看在我的份上!”
“……”
蕨姬没有看他。
那双视线,蛇一样的视线,在少女的脸上旋绕,顺着少女的鼻翼,一路滑至她的嘴边。
闯入室内的男人就像砝码,重新压上本摇摆不定的天平的‘杀意’那端。
氛围变了。夕阳挪动,光线从地平线的那头侧移,露出女人轻抿微笑的脸,侧头微微晃动间,头饰与簪子像轻盈的蝴蝶,温柔与恬静交柔在一起。
“老板,请抬起头来。”蕨姬说这话时,一直柔柔地望着少女,“是我该向您道歉才对,因为最近不太顺意,就把脾气撒到孩子们身上了,对不起呀,您快带那孩子去治疗吧。”
被蕨姬温柔回声的老板却没有放轻神色,喉结滚动着。
“还有,还有康子。”
“康子?啊,是这孩子的名字。”
蕨姬后知后觉地醒悟,要摸手下少女的发,被后者侧头避过时,完美的微笑露出了丁点裂痕,又很快恢复如初。
“康子太土气了,称不上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蛋,我已经和芋鹤商量好了,从今天起,她就改名叫芋鹤,暂时来我这里帮忙打扫房间吧?”
蕨姬亲昵地向少女询问:“好不好?”假如是恩客,没人抵得过她此时的蜜糖。只是就如她所言,越蜜的糖里,裹着越浓的毒药。
“这……”
老板犹豫地看向青向。
他发出一点迟疑已经是最后胆量,却再不敢直言反驳蕨姬花魁些什么,只能寄希望于少女自己拒绝。
出乎他的意料,被他举棋不定的少女居然干脆利落地出了声:
“我不要。”
声质沉哑。
老板一瞬间面如白纸。他颤巍地去看女人,却看到女人微睁圆了眼,讶异之下,连鬓角的叠翠都停止了摇动。
室内冻结了一秒。
“噗”
叠翠随着娇女的嗤笑再次晃动起来,空气也随之解冻。
“哈哈哈”
蕨姬笑的眼泪冒出了眼角,她用和袖掩住自己的下脸,花枝乱颤,眉眼弯弯,钗翠乱摇,悦耳笑音不断旋绕室内。
“芋鹤,什么呀,你这声音难听地跟个男孩子似的,因为这个才一直不出声吗?经常被伙伴们嘲笑吧,真可怜,别怕呀,我不会嘲笑你的,来我这里,我给你好吃的点心和糖果,多吃些甜蜜蜜的东西嗓子就会好听了,像我一样悦耳,没有男人能抗拒这声音。”连屋内如大气般静悄悄聚拢的杀意都消弭了些许。
青向:……
拒绝性别偏见和磕刻板审美。
看蕨姬心情似乎好了不少,老板立刻向门外使眼色,有人屏气凝神进门抬走受伤不醒的我妻。千花犹豫不决地回头望独自跪坐的少女,又被姐妹们强行拉走。
蕨姬的心情的确很好,原本在水面下疯狂躁动的嫉妒心稍稍平息,天平再次转动,蕨姬生性肆意,她改变主意了,她不想现在吃这孩子了,就像童磨大人,她要将这孩子带在身边。
就是这样的嗓音才好,越难听越好,再多难听一点更好了。
她笑够了,弹走什么无关紧要小虫般朝老板挥了挥手。
“您走吧,我很喜欢这孩子,只想和她说说话呀,晚上也和我住一起吧?我这里有好吃的寿司,还有厚薄适宜的三文鱼片,整个歌舞伎町只有我这里能吃到,芋鹤,高不高兴?”
眼见她肉眼可见地心情不错,老板暗自定了定神,故作镇定。
“蕨姬花魁,这孩子还要学歌和礼仪,她的三味线十分糟糕,实在该日夜不缀地勤加练习。”
他直接拽着她的袖子向外赶,“快走,你是不是又从训练偷偷跑出来了?看我一会儿怎么教训你!”
咚!
拉门撞上门框的巨大声响震彻整个京极屋。
老板和青向前行的通路被人生生用拉门切断。拉门上绘着为伥鬼行事的女人,那双用颜料和寥寥数笔勾出的眼睛,正死死地与老板对视。
“老板,您说什么呢。”
从身后传开的话语又柔又轻,明明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那股视线,骇人地如被毒蛇撕咬。
“您该不会是害怕,晚上睡觉时,我再偷偷用碎玻璃把她的脸皮割下来吧?”
在那样的一双眼下,先从对视的眼睛开始,到脖颈,到肩膀,一直到全身,老板逐渐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
/
青向侧头瞥眼绘着伥鬼的纸门,神情微妙。
似乎是走不了了。
他此时还跪坐在原地,兀自正回了视线,不像其他人想的害怕,事实上,感觉相当奇妙。
各种方面的奇妙。
屋内只剩下两人了。
“房间太乱了,一会儿会有人收拾,来,芋鹤,我们进屋去。”
蕨姬笑吟吟地向青向伸了手,她的皮囊的确是美极,上覆的五指青葱恰到好处,手腕纤细一路蔓延至袖内。
青向盯着那只手,神情微妙。他很想问蕨姬叫她不就是收拾屋子的吗,但蕨姬刚刚diss过他声音难听,居然不太愿意开口了。
“别怕呀。”
蕨姬一把抓过青向的手,拉着他往屋里进。
歌舞伎町京极屋的当家花魁,蕨姬花魁的房间相当艳丽,奢华厚重。
处处用金线包裹,淡淡木香的木头铺了满屋,绸缎和灯笼从头顶垂下,数只金鱼在圆滚滚的水缸中摇动尾巴,中间摆着两只正对的食案,暗红色的坐垫上还留有点弧度,两个都有。
嗯,梅和妓夫太郎。
青向只是看一眼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蕨姬将青向压在梳妆台前,‘少女’的面容在镜子中显现,没什么表情,不冷不淡。
蕨姬拉开梳妆台的抽屉,看得人眼花缭乱的珠宝首饰铺了满层,被他们的主人混不在意地随心摆放。她从中拿起了一只金丝掐的蝴蝶簪子,在青向的头上比划。
比划了一阵,蕨姬惋惜地收起了手。
“芋鹤,你的头发太短了,之前被人剪过吗?女孩子怎么能梳这么短的头发?”
不等少女应声,她想起什么,小小的惊呼一声,因为长得过美,这样做作都显得娇憨。
“对不起呀,芋鹤,我忘记你是被家人卖进来的了,之前受过很多苦吧,真是可怜。”她自顾自地下了定义,环腕抱住不声不响的少女,保护意义极重的姿态,在外人视野里无比温馨,偏偏靠近青向侧脸的那片布料凉的彻骨。
“别怕,以后就没有人能再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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