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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七)


  侍书走开了,侍画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为夫人挽着妇人的发髻,她还在偏过头去,用眼神询问侍书,手下不妨一时间扯痛了夫人。

  “哎呀!怎么侍画你连头发也不会梳了吗?”

  “奴婢知错!”

  侍画连忙不敢再分心,瞄着镜子里那充满戾气的一张脸,她又有些怕,又有些心疼。

  梳妆整齐,早饭用罢,最糟心的事儿迟早要来。

  旁的小妾们没那个资格,七个姨娘,今早儿是必定要给主母敬茶的。她们昨天全都被关在院子里,胆敢偷跑出去煞风景,康宁伯怕是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康宁伯早饭的时候没有来打扰夫人,一堆姨娘要来恼人的时候,他又赶去给夫人撑腰。

  瞧着除了灵姨娘之外,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姨娘们,排着队上来请安。几个丫鬟对康宁伯那一点点的好印象,瞬间就飞到了九天外。

  言语没有行动重要,行动没有事实重要。

  看着这些女人,康宁伯也自觉没脸说什么,只是坐在夫人身边,对那些姨娘们表现出了自己的态度。

  夫人没有看他,神情漠然,俯视着跪在她脚前的以灵姨娘为首的几人。她一双素手藏在袖子里,紧攥住椅子的扶手。

  主母进府后的第一天,侍书无法放下心去补眠。她还是站在夫人身后,打量着这些姨娘们。从凉溪进来的那一瞬间,侍书的眼神就是一定。

  凉溪规规矩矩地跪在几人最后头,大气也不敢喘。她半垂着头,只能看到眼前人的后背。至于主母,余光所见,是一片威严的红。

  灵姨娘直面那一片威严的红,那是她从来也不敢穿的颜色。身边夫人的侍女递来一盏茶,她恭恭敬敬地端到手里,垂着眸子双手呈上去,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等一个归处。

  大家都不敢抬头,但因为第二个没有接上去敬茶,凉溪也就猜到,灵姨娘的茶,主母应该是没喝。

  这时代的小妾就是如此。主母要她们跪着,她们在这里跪上一天,也不会有人说是主母没有规矩。

  灵姨娘的那一颗心落到了底。她的一双手已经举得很困了,面前那大红色的裙摆,却连一丝闪动都没有。

  康宁伯不说话,丫鬟们也都不说话。时间被拉得长长的,一丝一缕黏着不肯走。灵姨娘也是真能忍,硬举着那一杯茶,手都能看出来抖的时候,也没有说什么,更没有不留神将茶杯摔了。

  “呵……”

  看着那双绝对不是假装的抖来抖去的手,夫人笑了一下,接过了那盏茶。

  灵姨娘肩膀一松,却仍旧举着杯底子等着。等夫人将那杯茶抿了一口放回来,才如释重负地塌下肩膀,站起身挪得远远儿的了。

  真听话……

  尤姨娘暗暗撇嘴,跪着敬茶的姿势却标准优美。所幸夫人没有再为难她们后面的这些人,凉溪是最后一个,很快敬完茶,她站起身,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夫人。

  果然,她们眉宇之间很是相像,尤其是一双眼睛。

  侍书仍然看着凉溪的脸,眉头微皱,视线时不时会飘向康宁伯。

  夫人定好了翌日请安的时辰,见几个姨娘福身告退,她也不留。康宁伯没脸再待下去,扯了个理由离去,她也不留。

  等这正堂中只剩自己和她的丫鬟时,夫人又冷冷笑了笑。袖中紧攥的手,指头慢慢一根根舒展开。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尤姨娘去而复返。今天早上一看主母的态度,她是半刻都不敢耽误,匆匆回去便叫了人,抬了一堆账本过来。

  这菩萨人品的尚书府嫡女,大概是被一道赐婚的圣旨给气疯了。就今天早上那副模样,可怎么也不像是会普渡众生的菩萨。

  虽说灵姨娘的手臂现在可能还抬不起来,这件事儿让她感到很愉悦。可尤姨娘难得体会到了一些唇亡齿寒,她们这群姨娘,在主母眼中看来,大约没什么区别。主母要真是想下手收拾,灵姨娘过了,也就该她了。

  “这部分账是灵姨娘之前管的,这一部分是奴婢常年打理的……”

  将自己手上的账本每一本,恨不得每一页都翻给主母看,恨不得每一个字都详细解释清楚。

  尤姨娘道:“这是北城门外徐家村两处庄子的本子……这是北街上的药材铺……这是厨房的开支……这是……所有一切,账上都记得明明白白的。”

  夫人无聊地翻了翻,视线落在尤姨娘没有代为解释的那些账本上,冷笑道:“那这些呢?你要是不知道,就把知道的人叫来。”

  尤姨娘心缩得更紧了,也不敢彻底把灵姨娘推出去,只得先解释了原委,道:“这些账册,是年前才交到奴婢手里的。爷是想着,能一下都交到夫人手里。奴婢……”

  “这些账,你到底是清楚还是不清楚?”

  “奴婢……清楚一些……”尤姨娘弱弱地道。

  “……”夫人压下了欲冲口而出的话,道,“那就将你清楚的先说来听听。”

  “是。”

  ……

  凉溪回到她的小院时,红瑶和她两个相处的好的姐妹正等得着急。见她回来,连忙迎了上去,关怀不了两句话就问道。

  “姐姐,夫人是如何模样?可有为难你们?”

  她们这些姨娘带回来的答案能够让后院所有女子知道,以后的日子是好是坏。另几位姨娘的院子里,肯定也一样早就有人等着了。夫人的敌意满满,不到中午,便会人尽皆知。

  凉溪叹了口气,对这些年轻的女子有些怜悯。

  从姨娘们的院子里走出来的小妾们,愁容满面地回去了。从主母院子里走出来的尤姨娘,深深觉得自己像是老了好几岁。

  她背心被汗水浸透,夫人这种态度,竟然不像是厌恶她们,怎的似乎有深仇大恨一般?

  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将桌上满满一杯子凉茶水灌到了肚子里,尤姨娘才觉得舒坦些。倒在椅子上,她发起愁来——

  这以后的日子,可要如何过呢?

  灵姨娘的账有问题。不论男女,不论权力大小,管事的,少有不贪的。尤姨娘账本上其实如果细查,还是能查出一些小纰漏。不过,她手脚从没敢放得像灵姨娘那么大过。即便被查出来,也只是罚一罚,不像她院子里另一位,麻雀面,豹子胆,狮子心。

  灵姨娘做的假账,尤姨娘是弄明白了的。之前她想着通过主母的手去收拾她,但现在,尤姨娘忽然有些惶恐起来。

  要不上一个月,灵姨娘就会完。至于最后的结果是死还是被送到庄子里,那要看主母的心情。

  接下来呢?

  冷汗又从额头冒出来了,尤姨娘擦一擦,现下是坐也坐不住了。

  主母院子里。

  夫人没什么心思看那些账本,尤姨娘给她安排的是下午先见几个掌柜的,明天再见庄子上的人。这些人,她也没有心思见。

  “侍书,这些账本,你们就分着管了吧。不要拿来烦我。”

  知道自己的丫鬟个个都是能人,夫人便把尤姨娘送去的那些账册,尽数甩给了侍书等人。至于下午和第二天的见面会,她也全部托给了自己的丫鬟。

  “夫人,奴婢们帮您管着,自然是无碍。但下午这些人,您总是要见一见的。”

  侍书心下有些不赞同,免不了又劝了几句会让她主子不高兴的话。结果,就又被骂了一顿,还被赶了出来。

  侍书站在门廊外,几个康宁伯安排的下人偷瞄她几眼,都不敢说话,但心里怕是有了想法。

  侍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以前在闺阁中时,她素来被夫人当姐妹看待,哪里听过一句重话?此时心里不由有些恼了,人也有点乏得立不住了,便自去了房中休息。

  侍画她们三个面面相觑,心里有些替侍书觉得冤枉。她们不敢多劝,胡思乱想一阵,只在心里更怪康宁伯了。

  要不是因为这桩婚事,她们小姐根本就不会性情大变。换了从前,小姐事事都好,哪里用侍书去劝?

  即便侍书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一个人为的自己好还是为的自己不好,傻子都能分辨。侍书对小姐忠心耿耿,跟侍书闹别扭,好像是小姐七八岁懒于读书用功时,才会做的事。怎么现在竟然还会发生呢?

  下午。

  见侍书到底是挂心着夫人,躺下不到一个时辰又爬起来,午饭也没用,就跟她们一起等着伯府一些小产业的主事的。

  侍画端了一碗粥过来,另两个这会儿正在翻账本,只有她们二人,侍画便道:“姐姐,你可莫怪小姐说的那些话。她心里是太苦了……”

  侍书叹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粥碗,道:“我哪里不知道小姐心里苦呢?但事已至此,难道日子不过了再去寻死吗?”

  “尚书府早已不是之前的尚书府了。我盼着小姐嫁个好人家,不求什么王侯封号,贵不可攀,一家子人能好相处些,已经是极幸之事。无奈半路掉下那么一卷圣旨来,把小姐送到了这康宁伯府。”

  “小姐那是寻了一趟死,恨得连性儿都变了。我怎么会怪她?”

  “那就好。”侍画松口气,指了指侍书手中的粥碗,要她继续吃,自己笑道,“你不知道,打小啊,我就怕你和小姐吵架!”

  侍书也笑了,将一碗粥喝干净,她突然道:“不瞒你说,画儿,你觉不觉得这伯府里有些怪?”

  “怎么了?”

  侍书低眸沉思,半晌才道:“没什么。只是我从前和小姐一样觉得,这婚事有一千一万个不好,如今看一看,似乎万事也没那么绝对。”

  “怎么没有那么绝对?”

  侍画不懂,却也不去探究。就是因为以前小姐和侍书总凑在一起说一堆她们不懂的话,她们才没有侍书那样得小姐的啊!以前自然也嫉妒过,不过现在么,她知道人脑子是不一样的了。

  侍书说什么,她就去做就好了。那肯定是为小姐好,为她们好的事。

  “画儿,我交给你一件事情。等到了明后天,这府中管事咱们都见过了之后,你去查一查后院的那些人。尤其是注意注意方姨娘,打听些她以前的事情。顺便再看看后院里,还有没有别的与咱们小姐长相相似的人。”

  查这些干什么?侍画却没有再问,点头道:“哦……好!”

  侍书笑着摸摸她的头,向夫人歇午觉的地方扫了眼。

  康宁伯身边那个一闭上眼就没精打采的亲信,默默退到远些的地方去后,扬声叫道:“侍书姑娘可在吗?”

  “应侍卫辛苦了。”

  侍书出来,看见他身后跟了一堆人,知道这些就是下午她要见的了。

  “侍书姑娘辛苦了才是。”

  应侍卫一弯腰退下,侍书视线落在他脚下。这人走起路来轻捷无声,太阳穴鼓起,所以鬓边留了两缕长发掩着。有时他手会从袖子里面露出来,指上全是老茧。

  应当是个高手。不过这好歹是康宁伯府,往上数一代是举贤侯,再往上是异姓王府,有几个高手是再也寻常不过的了。

  府里的一些重要下人都见过了。三朝回门后,夫人没别的事可做,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便开始收拾小妾了。

  尤姨娘午饭正吃着,一口鲜美的鱼肉在嘴里嚼了两下,正要咽下去时,外头脚步声杂乱,来了一堆人。她扒在窗边看,见那些人行动迅速,几下子就压了灵姨娘走了。她一口鱼肉再也咽不下去,似乎那里头凭空长出来了一根鱼刺。

  夫人的一举一动在后院里传得飞快,凉溪下午就知道了灵姨娘被押走的事儿,不过她并不知道有人已经偷偷打听过她以前的那些“光辉事迹”。

  其实,严格来说,方歌算是整座伯府中的所有妾室里面,曾经最得宠的一个。整整一个月的专宠,这个记录,到现在也无人打破。

  侍画在和侍书讲方姨娘时,她们谈论的人,在考虑该如何创造机会接近夫人。

  要是能有一段时间,能让她来催眠一下,问出些话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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