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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那个男孩(三十四)


  时至晌午。

  这地方没那么多的雨水,没有水汽来中和,大中午的太阳,干干地照在人身上,要晒得人皮肤开裂。

  “你们进去说了些什么啊?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出来?”

  凉溪问潘木道。

  他们两个来那么早,凉溪是想着早点好求大师办事,潘木是考虑到凉溪经不得热,想早点儿求完签然后下山。结果,被个和尚拖到禅房里去,不清不楚地就到中午了。

  潘木也觉得惊奇,他道:“奇怪,我并不觉得有很久啊!对不起,你等着急了吧?”

  “没事。那位大师问了你些什么?”

  “也没有什么。他问的大多是我的父母,问他们是哪里人,活了多久之类的……”潘木还是感觉奇怪,“明明就说了一会儿,时间怎么过了这么久?”

  “再没有别的了吗?”站在禅房外头,什么也没听到的凉溪好奇得很。

  “他还问我有没有见过类似于你的那种玉玦……筱筱,我之前就想说了,你怎么把那个带到真佛寺来?都说长虹道观和真佛寺很不对付,你不怕这些和尚生气啊?”

  “我怕啊!可是,有些话还是要问的。阿木,那,大师问你,有没有见过我戴的那种玉玦,你是怎么回答的?你见过吗?”

  凉溪怎么看也不像是单纯来寺里为柳晴求一支平安签的。潘木刚要问问,就被凉溪的话拉走了注意力。

  “我怎么可能见过那种东西?那可是从长虹道观里传出来的宝贝。从小到大,我只见你一个人戴过。”

  “是吗?”凉溪失望,“那你听大人说过,你的父母可能有这种东西吗?”

  “没有。”

  “哦~”

  凉溪垂下头去,脑筋却在疯狂地转——潘木和柳晴,有一个很可怕的共同点。

  她在高一的时候就知道了,柳晴亲口跟她说的。柳晴的母亲,潘木的父亲,都是在他们二人不足满月的时候去世的。现在看看,潘木的母亲和柳晴的父亲,死亡日期其实也没有差上多久。如果潘木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也全部都是早死的话,那就太恐怖了,简直像遭了诅咒一样。

  “阿木,”凉溪忽然想到一件事,“我想问你一句话,你不要生气。你还记得你的母亲死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的吗?”

  “筱筱,你问这个干什么?”潘木不是生气,倒有点担心凉溪了。她自从今早上山,不,自从上火车,不,自从高考之后,好像就一直过分沉重。

  “没什么,就是觉得一些事很可怕。阿木,你还记得吗?和我说一说好吗?”

  “当然记得。”仰头看了看当天的太阳,潘木调整了步子,自己身体的影子,能把凉溪挡到一点就是一点。

  “我去警察局认领尸体的时候,其实挺不敢相信的。”

  凉溪竖起了耳朵,“怎么了?”

  “我妈一直很胖,并且还不是虚胖。据说我外公以前是很有名的屠夫,专门杀猪宰羊的,我妈小的时候也干了不少力气活,身体壮实得很,大概两个你加起来也没有她重。但是……”

  潘木陷入回忆,双眉紧皱,显然那回忆不是很美妙。

  “那天我在警察局里看见她……我们也有好长时间没见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瘦得皮包骨头,整个人黑黑的……”

  直到现在,潘木有时还会做关于那具尸体的噩梦。

  凉溪眼前闪过柳父临死之前的样子。他们两个人并肩下山,说起潘木的母亲之后沉默了一阵子,凉溪又问道:“阿木,你刚刚说起你的外公,你见过他吗?”

  “没有。我外公外婆都没活到30岁。我妈上小学的时候,他们就死了。”

  “那……那你知道你爷爷奶奶吗?他们……”

  “不知道。我从记事以来,我妈只要说起我爸,就骂他拖累了她,别的什么也没想过。我只从柳叔叔那里听过我爸的一些事,听说他小小年纪孤身一人在外打拼,很有本事。不过后来不知怎么出了一桩官司,把钱赔完了,就再没起来。”

  “怎么会是孤身一人呢?”

  “不清楚。大概,我爷爷奶奶也不长命……筱筱,你今天怎么问起我的这些事情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的家庭。”

  他的家庭……

  潘木苦笑一声,却感到凉溪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比如,她为什么要拿着长虹道观的东西给真佛寺的和尚相看。这种问题,潘木在路上也问了。不过,凉溪没跟他说真话。错误个体的爹妈都太可怜了,给柳晴灌输些疑问和仇恨,是为了让她活下去,潘木就没必要知道太多了。

  回到蓝山小区,凉溪的手机依然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关机状态。她暂时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想等7天之后,再去一回真佛寺。

  凉溪自己很小心,不过,南彬好像不打算来找她的麻烦。在家里待到第6天,潘木已经找了份临时工作去做了,凉溪正打算独自一人前去真佛寺时,别的麻烦上门了。

  “宝贝儿,电话怎么一直关机呢?就不想想妈妈?妈妈要联系你联系不上的时候,该有多担心啊?”

  担心倒不见得,应该是愤怒吧。

  被堵在蓝山小区,凉溪请孔母进屋坐着,看助理给她们两个端茶倒水。已经不年轻的女助理弓着腰,眼睛半阖,看那模样简直恨不得把耳朵拉过来堵上了。

  “当然想妈妈呀。只是,我怕接了电话就要吵架,所以……”

  “你这孩子!”凉溪第1句就把话扯明了。她缩在沙发一角,气势很弱,眼神却很坚定。

  盯着自己生出来的女儿那张脸,孔母实在气不顺,道:“你知道自己的条件有多好吗?只要一出道,妈妈给你铺路,几年就是绝对的大明星!你怎么……你怎么就是不懂妈妈的苦心呢?”

  “我懂。但是妈妈,我真的不想做明星。我只想安安稳稳从大学毕业,找个普通的工作,等几年结……结婚,有个小孩,我想有更多的时间去陪家里人。我不要那么多的钱,不要那么多关注,不想要那么光鲜,不行吗?”

  孔母张着嘴巴,说不出一个字来。她一口气噎在半道儿,只觉得胸闷得快炸了。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母女两个人的位置是不是该换一换?她现在才是18岁,还不到18岁。她女儿已经是什么都经历过了,年纪大了,不想拼了,拼不动了,想结个婚,有个小孩,去过小日子了!

  ……搞什么!

  助理躲进厨房不敢出来,却仍然是被孔母当了出气筒。一口闷了杯中的饮品,孔母还想喝,却没有人给倒,她便冷喝道:“秦洋!你干什么呢?”

  凉溪又缩了缩,眼神却不变,看得孔母想要发火。

  女助理这次换了个大点的杯子,把喝的放到孔母面前,挨了两句骂之后,她又连忙退回了厨房。

  “筱筱,”又灌了一杯子之后,孔母的气才顺下来。她道,“妈妈知道,因为工作的关系,没有很多时间去陪你。这是妈妈的错。可是筱筱,你不能因为妈妈就说这些话呀!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大把的人生呢!你就不想过更好的生活,不想去更远的地方,不想站得更高,遇见更好的人吗?”

  凉溪不点头也不摇头,但明显是没被劝动。

  “如果你要照着自己刚才说的方式去生活,从大学毕业,找个普通的工作……”

  人和人有时是无法互相理解的。孔母只是复述一遍凉溪向往的人生,已经感觉到枯燥的令人发指。她越想越难以置信,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人喜欢那样的生活?最主要的,为什么一个充满野心的女人,会生出凉溪这样的女儿来?

  她是她亲生的吗?姓孔的该不会早就调包了!

  “别的先不提,在一个普通的工作环境里,你能遇见多好的另一半?”

  孔母又说干了嘴巴,凉溪却仍旧一副悲悯地想要点醒她的模样,道:“妈妈,你觉得一个好的另一半,是要先有权有钱。但你也说了,那是我未来的另一半。我一点也不觉得那两样最重要,一点也不觉得普通的工作环境有什么不好,一点也不觉得那样的环境里面没有很好的人。”

  孔母的火气又上来了。

  “妈妈,你不要逼我了好不好?我不想去唱歌拍电视,不想站在镜头前,不想有那么多粉丝。”

  凉溪态度坚决,几句话一激,孔母心头的火终于是从脑门冒出来。

  “你是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再也不听妈妈的话了,是不是?”

  孔母冷冷地瞪着凉溪,瞪得她垂下头去,只是闷声反驳:“不是。我只是不想做明星而已。”

  “妈妈的话就是让你去做明星,你听不听?”

  凉溪沉默。

  “8月份你黄叔叔有新戏,你去不去?”

  凉溪还是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好!好!”孔母气笑了,冷冷地道,“你爸爸那边又有了小弟弟,还不止一个,现在好像又怀上了。”

  那姓洪的跟头母猪一样。

  “筱筱,妈妈只有你,你也只有妈妈。你现在是不想要妈妈了,是吗?”

  “不是。”

  凉溪死死地垂着头,好像还流了两滴眼泪。孔母神色缓下来,道:“那就听妈妈的话。8月份的时候进组。学校那边,妈妈会给你商量。”

  凉溪没答应也没拒绝,孔母却只当她同意了。脸色立马又和蔼起来,抱住凉溪安慰了几句,不过是说些孔父多么不好,一切都有妈妈的话。

  凉溪被她牵着去外面吃了饭,中间说了些报考志愿的问题。从饭店出来,看孔母搭上车走了,凉溪立马叫车回家拿行李。

  再耽搁一会儿,她的火车都要赶不上了。

  第二回来到真佛寺,没有拈珠的人,只有无念大师仍然在正殿,真的像六七天没有动过一般。对着佛像,这次心中倒是少了些杂念的诚心拜了几拜。凉溪待要走时,听见耳边传进一道清晰明了的声音。

  “世上无真佛,勿信庸人语。”

  凉溪猛然回头,现在依然是早上,她比上一回更早。太阳还未出山,正殿之中,只有一个本地前来求签的人。是30来岁,满面风霜的一位大姐。但说话的是个男的,字字清楚有力。

  凉溪看的是无念大师,但对方似乎没说过话。不止如此,那位大姐似乎也没听见什么,依然虔诚拜佛,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好像求的是子嗣。

  哪里会有那么多幻觉?

  凉溪一遍一遍回头,每次都看的是无念大师。但直到她走出正殿,大师也没有赏她一道眼风。

  刚刚那句话就是无念大师说的吧?就是吧?就是吧?

  竟然可以只让她听到声音,这个世界确实有不少神奇之处啊……凉溪忽然觉得有了希望。

  不过,那话什么意思?

  世上无真佛,这可不像是真佛寺的大师说的话,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了吗?勿信庸人语,庸人是谁?

  凉溪离了正殿,小和尚们都起得很早,很快便有人带她到了首座大师的禅房外。

  “施主。”

  凉溪双手合十,规规矩矩地行过礼后,从首座大师的手中,拿回了她一个礼拜之前给出去的玉玦。

  凉溪没有给盒子,人家给她配了一个新的。颜色古朴的木盒,没有任何雕饰花纹,略显陈旧,着实有点配不上她那枚玉玦。

  不过,大师却说:“此物被人刻了邪符,符图难以尽除,故将这铁手木盒赠予施主。白日,施主将此物置于盒中,夜里取出随身佩戴。一年,不止邪符尽消,施主体内种种损处,亦会自行修复完满。”

  真的吗?

  凉溪摸摸躺在手心中的玉玦,那上面的抽象图文确实模糊了许多。

  “多谢大师这几日费心。”凉溪再次施过礼,问道,“大师说这是邪符,不知是怎么个邪法?”

  “近此符者,阴怨缠身,寿元早尽。”

  “怎么会?这可是从虹山上面求下来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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