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二章 乍悟
顾延章只想骂自己蠢。
他想了一路,白日黑夜都在想,还拉着属僚同自家一起想,总绕着以前的老办法,时时都在考虑如何才能快速将瘪谷、霉谷、砂石等等一一分离出来,再做秤量。
秤量并不难,难在如何快速分离不同质量的粮谷。
粮谷颜色不一,有浅黄,褐黄并其余颜色,肉眼自然难分,用簸箕来颠,大部分是能筛出来,然则却总有不少漏网之鱼,又兼速度还慢,颠过之后,另要仔细检查,不然极容易将霉变的谷子混在好谷子里头,另有些砂石也是黄褐色,自然也不好捡开。
——可他为什么要分离??
谷子是黄色,可米却不是啊!不管产自哪一处,新米都是白的,米的颜色变了,说明仓中所存不是霉米,就是陈米,单看颜色,就能轻易分出好坏新陈程度,哪里用那样辛苦!
便似那马蹄一般,好的马蹄乃是白色,坏的马蹄乃是黄色、黑色,外头套了一层皮不好分辨,只要把皮给削了,露得肉出来,买家自然会长了眼睛看。
届时从常平仓中各处随意抽取粮谷,用碾子碾去皮,只剩得米,再来计算出米率,并不用花多少力气,甚至都不用借调县衙里头的人。
陈笃才不是说眼下人手紧,要去敦促秋收,不好抽调吗?
那便不用差役好了!
拉磨哪里用人,拿了令书去驿站里头借调几头骡子来,把那骡子眼睛一蒙,一日十二个时辰,能给你拉上七八个时辰,又不会抱怨,也不会使坏,更不会暗中通风报信——难道陈笃才还指望骡子拉着一张长脸同他说人话不成?
不过多吃几斤草罢了!
这样便宜好用的,比起县衙里头的差役来说,简直是物美价廉,多少好词好句都难以形容其妙!
勤哉,骡耶!
若不是此时没有功夫,顾延章简直想要大书特书,写一篇《骡赋》来赞美一回!
他想得通了最麻烦的这一点,只觉得遍体舒畅,只是想到该要如何取样才能真正做到从一堆粮谷里头逐层平均取粮,又卡住了,脑子里头又喜又烦,一时竟是有些忘了本是与季清菱坐在一处吃东西,又因思虑到后头一桩麻烦事,只忍不住皱着眉头在认真思索。
然则季清菱这一处坐着,一面拿手中筷子去分马蹄糕,一面又偷偷看了看顾延章的表情,心中实在有些焦急——
五哥不出声,她如何能分辨自家方才说的话,到底有没有用啊!
好像是说得有些太隐晦,可若是说得太直接,又不合适了,到底这事情按着从前,当是五哥自想出来的才是!
季清菱纠结不已,踌躇了一会,已是快忍不住,正要开口说话,将那法子点得更用力些,却是忽见得身旁那一个人蓦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里头全是激动,对着自己道:“清菱,你说那马蹄去了皮能辨好坏,谷子去了皮,是不是也能辨新陈好坏?若是我将那谷子碾成米,瘪谷自然就去了,砂石也容易辨认,另有霉变的,随时可以挑出来,你觉得这法子可不可行?”
他不用季清菱回话,手里抓着两根筷子无意识地捏来捏去,复又道:“只要给粮谷定下例子,一石米能碾米若干,五斗也好,四斗半也好,定了这出米数,仓中每囤取粮谷若干,怕是不用几日,便能将粮谷抽查干净!”
季清菱听得顾延章说的法子,低头琢磨了片刻,抬起头来,果然一脸高兴,道:“五哥,这法子可行!只是另有一桩麻烦——常平仓中粮谷堆得那样高,你要如何逐层取粮?”
她一面说,一面暗暗喘了一口大气。
妥了!
将粮仓中存粮不同层面的粮谷取样混在一处同碾,把粮谷碾成米,只要每石能碾出米五斗,等于一斤谷子能出半斤的米,即算是存粮质量合格,这便是从前“顾延章”提出的查库、查仓办法。
因各处衙门里头收粮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检验过一回农人交上来的粮谷质量,入仓之时,也有重新检查过,是以如果不出意外,绝不可能出现不合规的结果。如果查库时发觉一石粮碾不出五斗米,并不会追究各乡县中收粮的衙门责任,只会去追究管常平仓官员的责任。
此法虽然后来屡经改进,但是其中核心一直没有变过,从来都是将“粮谷”去皮,由“查谷”变为“查米”,不过适应各地不同的谷子灌浆程度来更改标准而已,直到过百年之后,还依旧沿用着。
至于如何分层取粮……
季清菱语毕,也不敢多言,转头望着外头那一丛竹子,复又回头问道:“五哥,眼下是如何在仓中取粮来验核?”
顾延章道:“本是用在各囤中插入一根竹竿,按着竹竿测出的高度来丈量换算粮谷数目,另又拆开各个小库,从四个角挖开粮堆,各层取粮……”
这也是查粮费时费力的原因之一。
试想,一处常平仓中得有多少囤粮,没囤粮都要拆开四角,从中挖粮,复又从四角取粮,若是人手够还罢了,若是人手不够,当真是十天半个月都做不完的事情。
季清菱不敢多说,只好问道:“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不用讲粮囤拆了,便从中间随意取粮?”
顾延章听得一愣,半日没有说话。
有没有法子?
自然没有。
露在外头的,从来都是粮囤最上面那一层粮,想要不拆开存粮的粮箱,直接取下头的粮出来,如何可能?
谁人的手那样长,能从上头一路掏下去……
两人坐着讨论了半日,也没能找出个法子来。
顾延章见季清菱面上略有些困倦,便道:“咱们先去小憩片刻罢?左右已经晓得当要如何核查粮谷质量了,也算是得了一事,老想着,倒是把脑子给累着……”
说着带头起来,牵着季清菱的手回隔间,果然要一同睡午觉。
季清菱跟在后头,等到一齐进了屋,心中想着要如何说,脚下却是不由自主走到床尾去准备净收。
水盆里头空荡荡的,并没有水。
她心中一动,一面伸手去打铃叫人进来,一面转头笑着同顾延章道:“五哥,我听说前朝白帝城中瞿塘峡山山土、石头十分坚硬,难以打井取水,其中人便用无数竹筒,把竹节打通,连成管道接筒引水,将长江水引入城中,若是咱们也能同那白帝城中一般在墙上开个口引水,便不用等她们打水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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