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生离（五）
外头急促的声音传来，百草一路跑进正厅，上气不接下气，瞧着姜如笙正对镜梳妆，一袭青丝如墨一般清冽，在她在细细指尖与白玉骨梳理下越发柔顺，百草眼中闪出更大的光芒，满脸喜悦溢于言表，她俯身跪在姜如笙面前道，“娘娘，长生殿的下人传话，大王今夜要召您侍寝。”
骨梳“咣当”一声掉落在地板上，齿纹碎了几个，连同破碎的还有姜如笙眼眸中的恬淡，碎片化成一滴滴泪珠淌落脸颊。
百草将地上的骨梳碎片收起来，只以为姜如笙是欣喜失手，便道，“娘娘千万稳住，以娘娘容貌被大王传唤是早晚之事，如今此刻便是娘娘大富大贵的开始，奴婢这就服侍娘娘更洗梳妆，那长生殿的骄撵一会儿就要到了……”
话还没说完，姜如笙便从铜镜前起身顶着一头散落一半发髻的青丝朝外边跑出去，百草再起身跟过去的时候，早已于茫茫夜色中找不见姜如笙的影子，她蓦然想及当日空山夜里，她也是这样的夜色中跟丢了姜如笙。
她跑的很快，此刻早已顾不得娇弱的身子，一颗心将她紧紧吊着，迫使着她用力超前跑，头上的发髻不知何时早已尽数散下，泼墨一般的乌发不带一点珠玉翠石的装饰直直垂在脸颊两侧，随着她身体的动作在宫道之中翩然扬起。
身形一顿，眸中的泪光便在月光清冷下泛出了冰冷的光泽。
未央殿后边，瑶园一角处，修长的身影正堪堪立于垂柳之下，微凉秋风从他身侧吹起，那原本妖治魅惑的男子今夜格外清冷，宽袍大袖的衣裳映在月色下是淡淡的紫光，仍旧秀逸俊美，可那骨子里的风流不羁早已随着一场大病逝去了。
清清寡寡，清清淡淡。
伏宸仰头瞧着自上而下垂落的万千柳条，闭了眼，任由那随风而动的柳条轻轻滑过脸颊，温柔薄凉的触感，好似那人的手，怎么温也温不暖的一双手。
他是不知道原因的，他将那支长笛送给妇好就是要告诉自己要死心，直至今早见得寝室案前那株九里香卷着最后一丝夏日暖意开出几点小花，他才自觉终究是骗不了自己，终究是不甘心，便鬼神神差一般有走到了这伤心之地，那块岩石下的残花早已被扫了个干净，他却觉得那些花是扫不掉的，早已深深烂在心口处，就像自己背上那块疤，留下了不小的痕迹。
微微苦笑，浅浅叹一口气，复而睁开眼却见得远处那抹模糊的倩影，似是长发而动，他心中一惊方要抬腿过去，便见那影子朝他跑来，带着急切汹涌的速度，似是不顾一切一般朝他的方向奔涌而来。
姜如笙用力扑进他的怀中，长袍的衣衫下那人的身形抱在怀中竟如此削瘦，还带着淡淡草药香，她用力吸允着那药香，一双抓着他衣裳的手便越发紧了。
伏宸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无措，身形朝后边退了两步才稳下来，飞扬而起的青丝发尾浅浅缠住了他的指尖，伏宸满眼不可置信，直到怀中那人的呼吸渐渐暖了他的衣襟，他才缓缓将手小心翼翼放在她的头发上，是月光一般的凉。
“伏宸，对不起。”
“你来了便好……”
“忘了我吧。”
一瞬风停，死寂一般，那发上的凉顺着无暇修长的指尖一点一点蔓延在全身，伏宸愣了半晌，轻轻道，“我舍不得，像今日这样的相拥，我们还是第一次呢。”
姜如笙早已泣不成声，“本不该是这样的，是我太怯懦了，回应不了你热烈的感情，是我太贪婪了，一点点流连一点点沦陷，才铸成我们今日这诸多苦楚，我们本就是云泥之别，如何能希冀天长地久。”
“你铁了心吗？”
“你继续去逍遥世间吧，我不过一株恰巧在你路过时盛放的小花，万物美景如何能叫这样一朵不知名的花迷失前程，你走吧。”
姜如笙抽身想离开他的怀抱，却被他反手一拉，伏宸略一低头便贴上那娇花的唇瓣，细密柔软带着花儿应有的甘甜清香在他鼻息间缓缓晕开，一时沉醉，两厢情愿。
伏宸眸中渐渐生出了希冀，他缓缓松开那抹甘甜，轻轻将娇花拥在怀中，一手摸着如瀑的发，“你是喜欢我的，既然喜欢为何要将我推开？说什么万物美景，我只想摘那一朵我喜欢的小花足矣，跟我走吧，我们今夜就走即刻就走。”
怀中的人万分安静，似是一架没了灵魂的躯体，“伏宸，我要侍寝了。”
一道闷雷直直劈在伏宸心尖上，极致的疼痛叫他全身瞬然便僵硬起来，半晌，才将怀中的人松开，一双眼睛满是伤痕瞧着另一双满是星光碎片的眼睛。
“是你甘愿的吗？你心甘情愿吗？”
“是我苦苦求来的。”
极致痛苦在伏宸妖治的脸上盛开出一朵极尽凄美的花，桃眸眼尾无声垂下，黯然无光之中便留下两条清泪，“如笙，你为何对我这样残忍，非要将我的心挖出来摆在你面前，你才肯罢休吗？”
“是你爱错了人，错付了情，今此以后你我自是不必再相见了。”
说罢，便转身要走，伏宸下意识拉她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我朝前走就是锦绣华服的姜妃，往后走就是一辈子隐姓埋名见不得人的无名氏，黄粱一梦，你我都该醒一醒了。”
远处传来宫撵鸾骄金铃铛清越微糜的声响，姜如笙咬着唇一步一步往前走，豆大的泪水似是要将她这一生的哀苦尽数流淌，一双细长眼帘似是要哭瞎了，决不能回头，经此一别应该永是永别了。
那夜，伏宸站在垂柳下听着越发远处的清越金铃，朝前缓缓走了几步，似是走过了半个后宫才走到长生殿金碧辉煌的浮雕白玉阶下。
花灯华灯，皆是另一个世界的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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