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情仇恩怨皆空
不空此时说的,是《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这部经书由三藏大师玄奘所译,号称大乘佛教核心。
这部经文宣扬的是空性和般若,意在让人通过对空性的体悟,断除烦恼,达成自在。
陆羽总角之时,便已在智积的威逼下将这篇经文背得滚瓜烂熟了,经文的文意也能说得几无纰漏。
然而那时的他,却觉得这篇经文从头到尾都是胡说。色就是色,怎么会成了空?人们就是应该让自己快乐,又哪能主动放弃快乐?
然而如今,对照着自己这几年来的经历,陆羽只觉这篇经文实在是字字珠玑,短短数百字,便将断除烦恼的大道在人们的面前铺开。
陆羽一步步走下了台阶,站在了天王殿后宽阔的广场上。广场上整齐地排布着数百个蒲团,大半的蒲团上面都坐了人,正虔诚地聆听。而身材高大的不空则站在最前方,背靠着森严的大雄宝殿,一边诵读着经文,一边缓慢地踱步。
他今日穿了身灰布僧衣,除了手腕处的一串佛珠外,便再无别的饰物。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离世出尘的味道。
陆羽盯着他看了一阵,但他的这位师伯似乎也沉浸在了经文之中,并没有注意到他。于是他放轻脚步走到了一块蒲团跟前,如在场的众人一般盘膝坐下,认真地听了起来。
诵读经文之后,不空又开始逐句地讲解起了文意。他没有简单地叙述,而是结合了许多生动的例子,以人间百态来印证经文。他说得很是动人,讲到悲惨处,人们往往眼中含泪,讲到喜悦时,人们又面带笑意。笑与泪的轮换间,人们的表情渐渐趋于平静,忧愁与欣喜就渐渐减少,最终化为了一种云淡风轻的从容。
讲了约有半个时辰,不空便将经文讲完了。他冲着众人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众位施主,老衲今日就献丑到这里了,若是有缘,我们改日再会。”
没有杂耍散场时的热闹,人们只是默默地站起身,静静地冲着不空回了个礼,然后便各自离去。人们的脸上大都还保持着那份从容,似乎当真领会了几分经书的意思。
偌大的广场转眼便空了,那之前收钱的小和尚也从天王殿中走去,抄起把扫帚准备清扫院落。不空静静地站在那里,垂首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瞧着他的模样,陆羽还以为他也沉浸在了佛理之中,于是打算主动去打招呼。但他刚一动起身的念头,不空便抬起了头,将无悲无喜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师侄,让你久等了,过来说话吧。”
他的声音很是温和,陆羽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就算没有之前的那场误会,在他的印象里,不空也是个庄重严肃、不苟言笑的人,所以才有“金刚”之称。
之前他讲经时,陆羽还没觉出来。此时听不空单独对他说话,他便一下子察觉了这点。与陆羽记忆中的不空相比,此时不空说话的语气简直是另一个人。
虽然觉得奇怪,但陆羽可不敢怠慢。他连忙应了一声,麻利地站起身,快步走到了不空的近前。
上下打量了陆羽一番后,不空轻声道:“看师侄的模样,最近可是有不如意之事?”语气依旧很是温和。
陆羽点了点头:“师伯真是慧眼如炬,此事……唉!”陆羽一时语塞,只好重重地叹了口气。
“既然难以开口,便不必再提了。”不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了师伯,”陆羽恍然大悟,“我这次来是向您致歉的,之前我们师兄弟被人蒙蔽,在那么多人面前污了您的清白,实在是万死莫赎,请师伯责罚!”说着,他也如王家的家丁们在客栈门前时一般,摆出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等待着不空的发落。
“那就接我一掌吧。”不空淡然地说道。
陆羽顿时错愕地抬起头,目光中满是不解。
原本他以为不空会对他冷言冷语,或是避而不见。他没想到的是,不空对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敌意。他更没想到的是,片刻前还毫无敌意的不空,此时会突然提出,要打他一掌。以不空的武功,即便他只用三成内力,也足以一掌将陆羽打成重伤了。
瞧着不空垂在身侧的双手,陆羽的心中便生出一丝恐惧。但话已经说出口,又哪能收回?于是陆羽运足内力,护住心脉要害,而后沉声道:“请师伯责罚!”
“好。”不空抬起了手掌。他的袍袖顿时被雄浑的内力撑起,鼓荡不休。隐隐间,似有风雷之声自袖中响起,宛若神佛的怒喝。
“完了。”陆羽只来得及在心底发出了这样一句感慨,那挟风裹电的一掌便从天而降,砸中了他的肩头!
“啪”的一声,那只手掌如孩童间嬉戏般在陆羽的肩头一拍,便被不空收起。陆羽只觉灌注了内力的肩头好似被清风一吹,没有丝毫痛感。不空那雄浑的内力也在手掌落到肩头的前一刻消散一空,没留下一丝一缕。
陆羽又一次愣住了:“师伯,您这是……”
不空微微一笑:“这一掌我已经打过了,你心里的业障也可以放下了。”
“多谢师伯宽宏大量。”陆羽双手合十向不空回了个礼,而后态度诚恳地道:“不过师伯,上次在无遮大会上,我们的无知之举恐怕玷污了您的名声,我打算找个高僧云集的场所,当众将此事澄清,您看我该何时去做此事?”
“师侄,大可不必。”不空摆了摆手,拉过了两个蒲团招呼陆羽坐下,“当年你们师兄弟在众人面前那么一闹,的确让我颜面尽失,我当时也确实很恼怒。但等我平静下来之后,却发现你们这样的行为对我也不见得全是坏事。”
“师伯,您不用宽慰我,我……”
不空打断了陆羽的话:“不是宽慰,我是说真的。以往我被名声与江湖地位所累,总会被人邀请去做一些无谓的俗事。久而久之,佛法已在不觉间耽搁了下来。如今,我从名声与地位的枷锁中摆脱了出来,倒可以潜心钻研佛法了。偶有闲暇,便与更普通些的芸芸众生谈谈佛经。这样的生活,才更是一个和尚该过的吧?”
听着不空的话,陆羽的眼中渐渐透出钦佩之情。同时他也明白: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明悟,如今不空的语气、神态才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等他说完,陆羽便再度双手合十,虔诚地朝着不空施了一礼:“师伯之智慧,我已望尘莫及。即是如此,师侄就提前恭喜师伯得证菩提了。”
“差得远了,差得远了。”不空微笑着摆了摆手。
“师伯,师侄此次来见您,除了请罪之外,还有件事想向您请教。”陆羽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第二个目的。
“是吗?”不空长眉轻挑,“说说看,还有什么事?”
“师伯,”陆羽瞧了瞧扫地的小和尚,压低了声音,“您知道一行这个人吗?”
不空骤然瞪圆了双眉,霸道凌厉的光芒刹那间在他的眼中亮起,慑得陆羽心惊胆战,连远处扫地的小和尚也心有所感,呆呆地望向这边,一动也不动。
这一刻,不空似乎又变回了往日里那个威震武林、除魔卫道的金刚佛陀。似乎他心念一动,便会用熊熊的炼狱之火燃尽这世间的污浊。
然而片刻后,不空眼中的神光便渐渐地黯淡了下去。眉梢渐渐垂落,重现出温和的模样。
“师侄啊,你这一句话,我这些日子的修炼就又白费了啊!”不空有些遗憾地道。
“这……”陆羽满脸羞惭,“我无知鲁莽,耽误了师伯的大道,还请师伯宽宥。”
不空摇了摇头:“不怪你,说到底还是我心志不坚,否则无论听到了什么,禅心都该是古井无波才对。”
说完了这些,不空才定了定神,沉声道:“你为什么会提到一行?”
“因为他精擅本门武功,并且正与李静忠那个太监合作,图谋天下的权柄。上次我师父就是被他刻意弄成假死状态后掳走的。”
“天下的权柄什么的,不用跟我细说说。”不空微微一笑,“那个我不感兴趣,也不懂。我只问你,他长什么样子,大概多大年纪?”
“他应该有六十多岁了,长相嘛,身材高大,跟师伯您相似,眉毛很浓,圆眼……”陆羽苦思冥想,将他能想到的关于一行的特征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将一行从头到脚都描述了一遍后,陆羽还不肯罢休,一边自言自语着:“还有……还有……”一边皱着眉苦思冥想。
不空被他给逗乐了,他轻笑着打断了他:“好了,你不用再想了。从你对他的描述来看,我基本可以确定,他就是我知道的那个一行。”
“您果然认识他!”陆羽喜得叫出了声。
“其实不光是我,很多佛门子弟都认识他。想当年他在佛门中可是位风云人物啊,也只有你师父这样潜心修佛的人,才会不知道他的名字吧?”
“原来是这样,”陆羽点了点头,“不过您说我师父潜心修佛我可不信,说他孤陋寡闻还差不多。”
“不废话了,”不空的神色变得庄重了起来,“说起这个一行,按辈分来算,应该是我的师叔。”
“是吗?那之前我误会您杀死我师父的时候,您怎么不提起他呢?”陆羽有些奇怪。
不空微微一笑,语出惊人地说道:“因为天下人都知道,他早在二十五年前,便圆寂于京城的华严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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