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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一节 灭清


  张家口之战结束之后,旅蒙贸易很快就恢复了。

  大漠上再次响起了骆驼的驼铃声,骆驼客走起了老路,却见不到老人。

  晋商这几年日子不好过,这二十多年来有一大半时间贸易断绝,先是乾隆禁止对俄国贸易长达八年,恢复没几年大周就兴兵了。晋商遇到的朝廷逼索却一点没少,对俄国的贸易断绝,在蒙古的债务收不回来,许多家晋商破产。

  这次大周朝廷张榜宣布重开贸易,不禁商铺,不禁人员,不禁货物,但凡去朝廷申领了执照的,都可以去贸易。很多晋商家族重起炉灶,有的是带着货上路的,也有的是空手上路的,想看一看能不能把蒙古人欠的债收一部分。

  可物是人非,蒙古人比他们还惨。

  蒙古人已经失去了游动的本性,被政策和文化封禁在一块块盟旗领地中,蒙古高原上的天气无常,过去来了天灾,他们可以迁徙,可满清一朝不让他们迁徙,朝廷也不是不管,会发给救济。庙里的佛爷慈悲为怀,如果不是官老爷们发救济,就是这些佛爷发救济。所以大家没人愿意离开寺庙周围,没人敢离开寺庙周围。

  这几年大清突然倒了,没人救济了,天灾却没有忘,还是时常光顾。死人很多,佛爷们只能念经超度,无钱救济。

  大灾后又接连打了几仗,外藩蒙古的好男儿大多跟了大清,内属蒙古的好男儿大半投了大周,双方厮杀了一阵后,死人又不知凡几。

  晋商们转了一圈,发现别说收债,二十年时间,让他们认识的大多数人都不见了。老人死了,年轻的少年们还没长大,长大的男人们跑去了战场,唯有女人守着毡房。

  一个曾经无比强悍的民族,滑落到如此境地,甚是可悲,更可悲的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年多么强盛,他们自己不会记述自己的历史,总是习惯了让草原上的英雄悲歌随大风而去。

  一东一西,一个大清,一个俄国,如两根铁柱,彻底限制了欧亚草原上的游牧集团,两大帝国的崛起,草原文明的没落,一消一长,都有定数。

  现在大清没了,又起来一个大周,俄国还是那个俄国,在买卖城的那一边等着中国商人的到来,眼看货物,以物易物。中国商人以次充好,俄国商人狗尾续貂,都试图欺骗对方,谋取暴利。

  大周跟俄国的交涉一直在进行,俄国人终于退出了伊犁,撤走了他们的所有军事顾问,伊犁的大清残部被彻底抛弃了。

  大周的大军已经去了伊犁,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传来大清皇帝逃跑的消息。

  草原上的风总是带来各种消息,商人们只关心那些对他们有用的,听说东北放垦了,关内好些农民去垦荒,或许往东北运农具是一个好生意。

  草原上的风还吹响了佛爷的经幡,佛爷们一如既往的富态,原来真正让他们有钱的,并不是大清朝廷,朝廷的赏赐跟穷苦牧民们涓滴成河的供奉相比,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佛爷恳求晋商把货赊给牧民,说朝廷就要来抚民了,不管谁做了中原的皇帝,总是要来和亲的,总是要发赏赐的,佛陀和菩萨们在保佑着草原人呢。

  是啊,人总得会下去,买卖总得做下去。

  晋商的骆驼远离了佛爷的经幡,迎着风沙来到了恰克图。

  俄国人总是很热情,带着一醉的酒气,拉着认识不认识的晋商,口里喊着老朋友老朋友,带他们去看自己的货,他们的货总是老三样,貂皮、狐皮、水獭皮,晋商的货物也基本上是老三样,棉布、茶叶和大黄。

  双方业务已经很熟练了,晋商一定要注意俄国商人是不是把铅缝到毛皮兽的爪子上,或者用曼加泽亚的兔子暗中替换白狐,将带条狐尾的兔子顶替狐狸出售等等。俄国人要主意的是,茶叶是不是掺假了,大黄是不是够干燥,至于棉布一般问题不大。

  因为晋商采购的棉布价格低廉,大多都是南京布,这种价廉量大的畅销品,相对于昂贵的运费来说,一旦遭遇退货只能烧掉,所以在原产地都是经过挑选的,一般来说质量有保证,也因为这种原因,很长时间在中俄两国都限制白银贸易的情况下,南京布成为了双方用来衡量价格的等价物。

  不一样的是,晋商这次来发现,朝廷放开了白银禁令,允许白银在口岸自由流通,但大家还没习惯携带现金银,路上也不太安全,所以哪怕知道禁令解除,这一趟贸易中,也很少人带来现银,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初开贸易,他们都是来探路的,而不是真正开始做买卖的。

  晋商们发现了一个新的情况,茶叶在这里竟然卖脱销了,以前晋商最大的经营业务,其实并不是茶叶,而是纺织品,以南京布为主,经常占到百分之六十以上;俄国人经营的最大货物是毛皮,占到百分之八十以上。

  茶叶相比只有不到一成的份额,可这次晋商大商号们按照老规矩运输茶叶,结果却脱销了,脱销意味着涨价,意味着厚利。所有商人都记住了这个信息,准备来年加入到茶叶贸易中来。

  贸易的恢复,中国政府的施压,俄国从伊犁撤走了军事顾问。

  但这真的是主要原因吗。

  真正的原因是,俄国跟英国和解,正式加入反法同盟,俄国将用兵的方向放在了西方。

  前几年英国和俄国之间的矛盾,非常的无厘头,原因竟然主要是因为一座小岛,一座跟俄国八竿子打不着的,地中海的小岛。

  那是第一次反法同盟战争,俄国沙皇保罗一世率领俄国参战,就是那次苏沃洛夫横扫北意大利的战斗,最后从法国手中夺取了马耳他岛,得到了马耳他骑士团授予的大十字勋章,并被尊为马耳他骑士团领主。

  从法律程序上来看,东正教国家的俄国,是成功获取了天主教的马耳他统治权的。

  不知道是因为保罗这个被俄国人认为神经病的沙皇,对自己取得功业的高度自豪,还是因为此时的俄国已经把目光转向了地中海,保罗之后大力炫耀他夺取马耳他的功绩,甚至在1799年签署命令,将马耳他十字的图案加入到俄国国徽中。

  1800年,这个疯癫的沙皇又设计了一个“节日国徽”。九个盾形纹章,四十三个小型国徽,环绕着中央的双头鹰大国徽。整个国徽背景是马耳他大十字,下方是圣安德烈十字,背景是猩红色、金黄色的流苏、白底加黑色圆点的帷幔,上面是三顶俄罗斯帝国皇冠,背景左右还有两个标准尺寸的双头鹰,然后由天使长迈克尔(米哈伊尔)和加布里埃尔手扶这面大纹章。这个疯狂的纹章方案被设计出来之后不久,他就在圣彼得堡,被心怀不满的贵族们用枕头闷死了。他的儿子亚历山大签署命令,取消了这个花里胡哨的国徽。

  出于防备俄国军事力量渗透到地中海的目的,英国以马耳他人民请求的名义,派兵占领了马耳他岛。

  为此英国和俄国关系破裂,俄国退出了第二次反法同盟,并且跟瑞典、丹麦、普鲁士签订了武装中立条约,共同反对英国海上霸权。

  最终两国因为共同的敌人拿破仑的扩张,而放下成见,站在了一起,在莫斯科签署条约,共同对法国作战。

  第三次反法同盟战争爆发。

  拿破仑真是帮了中国一把,让俄国不得不暂时从伊犁撤退,否则就得面临两线作战的窘境。

  撤出军事顾问后,伊犁马上就一片惨淡。

  苟延残喘的满清早就失去了独自抵抗的自信,所有延续下去的信心都来自于俄国人的支持。

  他们一次次败于大周軍队之手,在没有俄国軍官指挥的情况下,不管是官员还是士兵,都没有任何战胜的希望。

  这不是他们不够勇敢,实在是一次一次的失利,把信心打没了。

  这就是为什么,周琅宁愿压上全部主力,也要尽灭俄军的原因,不把俄国人打垮了,那么那次俄国人以少胜多,歼灭苟全的战役就会越传越神,迟早会出现“俄军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样的传说。

  当年满清入关,真正打仗的,是被他们驱使在前的吴三桂,是各地投降的绿营,可笑的是,这些绿营在自己军官的指挥下,不但打不过八旗,连农民军都打不过,可一剪了辫子,在满清八旗督阵的情况下,挡在他们面前的不管是以前的明军同僚,还是农民军,他们都横扫而过,似乎剪了一个辫子,马上就不一样了。

  一切都是心态使然。

  他们一次次败于周军之手,自然是因为硬实力确实不敌对方,可差距造成的影响没有现实中那么大,几乎望风而逃的现象,已经不能单纯从战斗力上进行分析了。

  可他们寄予厚望的俄军,先胜后败,对他们心态的打击极大,接着俄国人撤走了所有的军事顾问,仿佛抽走了满清文武官员心中最后那一口气。

  所有人都绝望了,赌钱的,玩女人的,打架斗殴的,没有一点生气。

  嘉庆看了也很无奈,他自己何尝有信心呢,眼前的局面,让他不由得想到了南明末帝永历皇帝的遭遇,当年大批文武官员带着家眷跟随永历进入缅甸,这些人不惜放弃一切,放弃他们在家乡的良田美宅娇妻美眷,跟着自己的皇帝,能说他们不忠心呢,他们愿意去荒蛮的缅甸,能说他们没i月斗志吗。

  可任何精神层面的力量,他都是有极限的,人心是最经不起检验的,不真正接受考验,即便是本人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否坚强。

  这些跟着嘉庆来到伊犁的文武官员,他们何尝不是如此,他们不忠心吗?他们没斗志吗?他们可以跟着皇帝受难,足以证明他的忠诚,他们在伊犁这苦寒之地,还能坚持屯田、屯牧想尽办法渡过难关,他们是有斗志的。

  可现在他们失去了一切力量,因为他们失去了希望。他们甚至盼望着大周軍队打来,这样他们就解脱了,不用再过这不人不鬼的日子。

  大周軍队肯定会打来,不管是嘉庆还是群臣,他们都很确信这一点,但他们等来的并不是无坚不摧的大军,而是一个使者,要求他们投降的使者。

  使者提出了一个条件,这条件让嘉庆没有道理不接受。

  嘉庆不怕死,他做好了死的准备,甚至打算听完使者的话就杀了他。

  可使者的条件,让嘉庆想死都不行了,因为对方许诺,只要嘉庆投降,大周可以保留满清的宗庙。

  于是嘉庆率文武群臣投降了。

  历史一百余年的满清政权,在这个时代,提前了一百多年灭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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